第8章 莫邪有字恩情長 離別際千叮(2 / 3)

幹將攜莫邪站到高崗,極目遠眺天邊的風景。莫邪斜傾身子,依靠到幹將懷中,傷感地道:“夕陽無限好。”幹將料得她心中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勸說,就啞口靜待著聽。此刻惠風和暢,疊起層層草浪,一隻飛鷹翱翔於天空。莫邪喃喃自語:“飛翔於雲層的鷹,應該非常孤獨,緊緊抓住天空的翅膀,要帶著那顆心到何處?一定會感到寂寞,卻無法停歇。”淚水漸漸泛上來,她輕輕擦拭掉。幹將聽到她的自言自語,生出愧疚感,說:“是將辜負你。”莫邪拍著丈夫的手,暗示他勿要自責,遂輕聲哼唱: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幹將回憶往昔的種種,竟不知不覺過去數個春數個秋,如今卻要麵臨死別,心中實在不甘。他哪是貪生怕死之人,隻是想到空留妻子於人世,該是多淒涼。將扶著妻子靠到一處樹旁,說:“邪兒,給你耍套劍法。”莫邪點頭應諾,觀看丈夫使劍。幹將尋到一根數尺長的木棍,簡單修整一番即當劍使。隨意擺出幾個滑稽,逗得莫邪笑出聲,連連指點說:“你這劍法叫甚名堂?跟小孩子似的。”將回答:“叫逗你玩。”莫邪聽罷忍俊不禁,拍著胸口大笑,像是要笑岔氣。

回到家中,將安頓莫邪休息,急匆匆準備夜宵。邪並未有饑餓感,勸說了幾句,將仍舊做了些吃的,恭敬端到莫邪跟前,說:“走了那麼久,得吃點東西。”莫邪埋怨說:“教你休息著,到底是弄來些吃的,此刻我哪有胃口,怎麼吃得下。”將笑著說:“邪兒不餓,肚裏的孩子餓啊,多少吃點,省得那家夥餓醒了踢你。”莫邪說:“你倒變得貧嘴,好,聽你的,就吃點。”於是二人圍著吃起夜宵,歡笑聲不斷,喜樂融融,倒忘記困擾心頭的苦難。

翌日,將心血來潮,早起去侍弄菜園。莫邪梳洗畢,留在屋中煩悶,漫步出來活動身子。見將忙前忙後,喊:“笨手笨腳的,踩到幼苗了。”將回頭往腳下瞧,果然見一株幼苗橫躺腳下,趕緊挪開腳,蹲下小心用土培好。挑著空地走出菜地,到莫邪麵前說:“挺著個肚子就安心躺著,裏外的活我會幹好的。”莫邪說:“總待在屋子悶得慌,出來透透氣,活動一下身子。”將定睛注視莫邪的肚子,說:“小家夥快要出生了,恐怕我是沒有機會看到他長大成人。”說話間手撫摸著莫邪鼓起的肚子。正是感歎世間萬千恨,哪堪生別腹中兒。

且說這劉焱確也識趣,知道幹將莫邪相處時日無多,便很少前來打擾。此時恰巧路過,見夫妻二人恩愛纏綿,甚是羨慕。乍一想二人馬上就要死別,心中竟生出憐憫,深深惋惜上天安排的如此命運,實在教人扼腕悲痛。他想幫助他們逃過此劫難,卻覺得能力有限,況且鑄劍之事足足耗費三年光陰,雖說是隕石難以熔煉,但楚王昏庸哪聽得進這等言辭,加之與黃生有深仇大恨,幹將此次獻劍必然難逃一死。若要是就此逃脫,定然會連累此處無辜百姓,甚至殃及督造鑄劍之人,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劉焱長歎一口氣:“天妒英才,此等劍師卻要早早西去,實在教人歎惋。天下不會再出現像這樣的人,世間將不再出現絕世好劍。”

正思量間,幹將見劉焱站於柵欄外麵,招呼道:“將軍,怎麼站到外麵?是否郢都催著交劍?”焱忙解釋道:“那倒沒有,近幾日無事可做,順便過來轉轉。”

莫邪趕忙招呼:“屋裏坐,別站在外麵。”焱遂進屋,詢問邪的身體狀況及一些瑣事,麵向幹將說:“既然此次來了,在下冒昧,想目睹一下寶劍風采。”將平日深受焱恩澤,欣然答應,說:“將軍稍後片刻。”說罷起身進裏屋拿出裝有雌劍的精美木匣子,恭敬地放到桌上,說:“將軍請看,這便是要獻給楚王的寶劍。”焱迫不及待走到木匣前,萬分緊張打開蓋子,唯見一道道金光四射,劍身精美異常,散出青綠色,懾人心魄。劍柄處飾紋至臻至美,絲毫無鑿刻的痕跡,天然似寶劍與生俱來的圖案。焱戰戰兢兢拿起寶劍,感覺手中之劍如騰龍飛舞,甚是奇妙。待放回寶劍,竟黯然落淚。將不解其中道理,詢問:“將軍即看過寶劍,為何事而落淚。”焱長鞠一躬,唬得將連忙攙扶,說:“這是何道理呢?”焱說:“焱聽聞先生曆時三載鑄得太阿、龍淵而聞名諸侯,本以為鑄得的寶劍無非是鋒利無比,今三生有幸親手捧得寶劍,甚感慚愧。平生首次握如此寶劍,此生無憾。一想到先生不久會遭奸人殺害,難免痛惜,不覺竟流下淚水。”將深受感動,說:“多謝將軍如此掛礙,將感激不盡。”

莫邪哪聽得了死別之類的話語,眼淚像水般流出,眨眼成了個淚人。將自知勸說不住,摟著痛哭的妻子撫慰。焱自覺失態,歉意道:“實在慚愧,焱一時失態,竟惹得夫人如此傷心,焱之過錯!”莫邪抽泣說:“與將軍無關,是妾身想到與夫君要作死別,情緒失控而落下淚水。”片刻工夫,莫邪恢複常態,竟有些乏困,將扶著進入裏屋休息,出來對劉焱道:“將軍勿怪,邪兒生性多情,哪經得起生人作死別,將在此替夫人給你賠禮。”焱連連擺手,說:“先生說哪兒的話,理應是在下的過錯,反倒讓先生賠禮,不是要折殺我也。”

二人如此推脫寒暄之後,焱語重心長的說:“世間難得有此寶劍,怎麼能用如此簡易的木匣子裝,改日重新叫人訂做一副好的匣子給先生送來。”幹將答謝:“有勞將軍費心。”焱遂即離開屋子,便叫人花百兩重金製作裝劍的木匣,甚是奢侈。

卻說幹將深知時日無多,眼看著要去郢都獻劍,可他並不願打算將幹將莫邪一起獻給楚王,橫豎難逃一死,命喪於奸人之手,哪能死得如此甘心。他思索一番,決定隱藏雄劍,待莫邪產下兒子,長大成人替他報仇雪恨。這日深夜,將難以入眠,拿出裝有雄劍的蛇皮劍鞘,思量著該如何將其藏匿,且避免被人發現。他一一回憶著所有的地方,做著各種假設,依然難以尋得如此一個放心的地方。翌日,將與莫邪如往常一樣散心,將無心超南山張望,看到險峻的巨石上張著一株鬆樹,蒼勁有力。心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反複思量覺得那鬆樹是最理想的選擇,生長在險峻山體之上,常人難以靠近,更別說其他。且那鬆樹經曆無數風雨依舊遒勁,絲毫沒有衰敗樣。縈繞心頭的疑雲散開,決定將寶劍藏進南山頂的鬆樹中。

次日,將小心用破舊的雜物圍住蛇皮劍鞘,塞進背簍中小心帶好,出門囑托莫邪數句就朝南山方向走去。恰逢路途碰到留下的一位士兵,那兵見幹將,問:“先生這時要前往何處?”將指著背簍,說:“去山中采摘些野果。”那兵沒在過問,徑直離去。將伸手撫摸著緊裹的寶劍,長舒一口氣,加緊步伐趕往南山。這幹將哪是等閑之輩,氣力驚人,一口氣爬上山頂竟未見喘氣,猶見其異於常人之處。將環視山頂石上蒼勁的鬆樹,觀其枝葉伸張方向,大有蕭條寒霜,玲瓏突兀峭崖間,韻飄碧空生清風,流雲相聚自飛雨,波濤蕩漾萬古絕,驚怒飛龍嘯餓虎。詩人顧況的一首《欹鬆漪》如此寫道:湛湛碧漣漪,老鬆欹側臥,悠揚綠蘿影,下拂波紋破。描寫景色恰似眼前老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