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所披露的機鋒是如此淩厲,就像利劍猝然出鞘,刺得滿室的空氣“嗤嗤”作響。呂雷二人顯然給嚇住了,變得一片沉默,呂大器固然沒有吭聲,雷祚也失去了追問的勇氣,隻是驚詫地微微仰起胡須虯結的臉,一雙大眼睛從濃眉下直愣愣地望著窗欞紙上的斑駁樹影。

瞧著這種情形,錢謙益有一點迷惑,也有一點緊張。因為他剛才的那一套說法,拆穿了,就是主張通過羅織罪名,製造流言,來搞垮對手。他們三個人都很清楚,剛才列舉的那些“劣跡”,其實並無充分根據。不錯,福王此人平庸怯懦、沒有才幹是事實;行為不盡檢點、犯點過失也不能說沒有。譬如:傳說他曾“偷”拿過老福王的一件什麼寶物,說他這次逃難南來,把他母親給逃丟了等等,但那其實都是一些說不清的事兒。若是吹毛求疵起來,他們那位“潞佛子”又何嚐不能開出一張單子?不過,既然擁立誰來當皇帝,將直接關係著新朝廷的命運和大明中興的前途,同時也關係到東林派本身的利害安危,那麼錢謙益就認為,別說是僅僅讓福王受點子委屈,背上個不好的名聲,就算更加傷天害理的勾當,也隻有硬著頭皮去幹!這也可以說是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的一條通則。不過,一貫以正人君子自命的呂大器和雷祚,是不是也這樣認為呢?錢謙益卻有點兒拿不準……

“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呂大器終於一欠身站起來,硬邦邦地吐出一句,隨即陰沉著臉,離開桌子,又開始在房間內踱起步來。

錢謙益吃了一驚!

“是啊,”雷祚呻吟似的附和說,“我輩本是清白正人,莫非竟要出此卑劣手段麼?”

錢謙益的眼睛睜圓了。由於委屈和憤急,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如果不是看見呂大器做了一個少安毋躁的手勢,他就會立即爭辯起來。

呂大器倒背著手,把嘴唇抿得更緊,相形之下,鼻子和下巴就顯得更加突出。他一聲不響地繞著屋子轉了一圈,又一圈。

終於,呂大器站住了。

“牧老,”他偏過臉來,盯著重新產生了希望的錢謙益,冷冷地說,“你想清楚了不曾?這可是連身家性命都押上去的買賣!萬一到頭來這半壁江山依然落到福藩手裏,隻怕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

錢謙益錯愕了一下,臉色不由得變了。的確,這件事的潛在危險,盡管剛才他也朦朦朧朧地感覺到,但是遠沒有對方此刻所指出的尖銳和徹底。他不由自主恐慌起來。但是到了這一步,也隻有破釜沉舟了。於是,他極力鎮定自己,試圖說上幾句有信心的話。然而,他的內心顫抖得如此厲害,以至張了幾次嘴,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子迷蹤

雖然呂大器等人在全力以赴地為擁立潞王而密謀策劃,但是在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那裏,對於這件事卻始終有點舉棋不定。無疑,自從北京的朝廷覆滅之後,作為江南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史可法無形中已經成為對重建朝廷負有全責的人物。但正因為這個緣故,他就不能像呂大器等人那樣,采取一麵倒的態度,而必須盡量擺平各方麵的意見,以期未來的朝廷能夠獲得最廣泛的擁戴和支持,從而造成一種和衷共濟的局麵。史可法認為,這樣一種局麵,對於維係人心,重振旗鼓,乃至造就國家的中興,都是絕對必要的。所以,在擁“福”和擁“潞”兩派主張嚴重對立、難以調和的情勢下,高弘圖提出改而擁立桂王,確實使史可法有所動心。但是,隨後薑曰廣指出桂王遠在廣西,在短期內難以抵達,又使他不能不加以考慮。正是由於左右為難,委決不下,所以,在會議散去之後,史可法就吩咐不久前才應他之聘參與兵部幕僚事務的陳貞慧發出請帖,邀請最近自北京潛逃回來的一些明朝官員,於次日上午到衙門裏來見麵,準備再仔細查問一下皇太子和永、定二位親王的下落。因為隻要把已故崇禎皇帝這三個兒子當中的任何一個找到,這一天大的難題就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