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弟隻道古人有‘而母婢也’之說,原來此公竟是‘而祖母婢也’,可謂超邁古人了。”有人從角落裏拋出來一句,那是已經舒舒服服地攤開手腳,歪坐到羅漢榻上的促狹鬼餘懷。
“哈哈哈哈!”大家都被這句刻薄的挖苦逗樂了,解氣地哄笑起來。
“哼,還有徐、趙、湯那幾個勳臣,我瞧都同劉孔昭一個鼻孔出氣,全不是什麼好東西!”笑聲中,吳應箕冷峻的聲音冒了出來。他沒有笑,黝黑瘦削的臉上顯得怒氣衝衝。
於是,大家受了激發,又七嘴八舌地罵開了。
“不錯,還有那一夥閹人大璫,這些日子也蠢蠢欲動,想在定策大事上插上一手,看來都沒安好心!”
“哼,今後朝廷之上,萬萬容不得這幫昏濁小人來摻和,否則中興斷乎無望!”
“那當然。這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喂,喂,列位,驅滅賊寇,光複神京,舍我東林、複社諸君子,試問尚有何人能當此大任?”
這最末一句豪邁的自誇,像朝悶燒著的爐膛裏捅進一根撥火棒,把大家的情緒一下子撥弄得高漲起來。的確,經曆和目睹了這些天南京所發生的種種變化,特別是圍繞擁立新君這件大事所展開的激烈論辯和緊張較量,他們已經敏銳地意識到,北京的陷落固然是一場空前的大災難,但是隨著江南地區在政治上不可避免的崛起,又給他們創造了施展抱負的現實機會。如果說,在此之前,權力中心對於他們來說,畢竟還頗為遙遠的話,那麼眼下它卻突然變得相當具體、實在,仿佛一伸手就能夠觸摸得到似的……所以,有片刻工夫,雖然誰也沒有說話,但興奮、自信,而又雄心勃勃的光芒,卻從那一雙雙若有所思的眼睛裏,分明地閃現出來。
倡議入幕
在這一陣子交談當中,隻有兩個人沒有開口說話,一個是顧杲,他始終保持著冷漠而陰鬱的態度,另一個就是陳貞慧。不過,他的情形與顧杲不同。事實上,在向社友們透露史可法決策迎立桂王的時候,陳貞慧也曾經有過顧慮,生怕大家想不通,還準備為此做一番解釋說服的工夫。後來,看見大家盡管也發發牢騷,畢竟還是接受了下來,而且似乎並沒有影響熱情和鬥誌,他才又放了心。隻是,作為這幫子人的頭兒,陳貞慧的考慮卻更多一些,也更深一些。他明白,自己和朋友們盡管滿懷報國效死的熱忱和壯誌,但到底都是一些尚未取得功名和官位的讀書人,不可能直接參與朝廷的決策,甚至連執行的資格都沒有。而在眼前的形勢下,又不容許再按部就班地慢慢等待。因此,陳貞慧已經設想了一個計劃,就是讓社友們學自己的樣子,在取得正式功名之前,先設法進入各個重要衙門充當幕僚,以便憑借當權人物的信用,謀求對政局發揮影響。由於圈子內的這些社友,都是士林中的知名人物,有些還是官家子弟,在陳貞慧看來,這是不難辦到的。不過幾天前,他把這個設想去同複社的元老人物——周鑣商量,老頭兒卻沒有吭聲。而當陳貞慧進一步表示,願意把這件事全麵承當起來,隻希望對方能憑借在官場中的老關係,給予幫助時,周鑣也隻淡淡地說:“看看再說吧!”老頭兒的這種態度,使陳貞慧多少有點失望,但並沒有改變他的決心。今天,陳貞慧就是帶著那一套設想,前來赴會的。他剛才沒有馬上提出來,是覺得慷慨激昂的情緒,對於下一步的商議很有好處,有意讓大家發揮得更充分一點。不過,坐在一旁、始終冷冰冰一言不發的顧杲,卻使陳貞慧有點擔心。這些天來,顧杲的情緒一直很壞,顯得比誰都絕望沮喪,而且任何勸解都聽不進去,同以往那種樂觀豪邁相比,像是完全換了一個人。為了防止他突然說出使大家掃興的話,破壞了眼前的氣氛,陳貞慧決定盡快把談話引入既定的設想中去。他清一清嗓子,等大家安靜下來之後,便開始說:
“列位社兄適才之言,令小弟甚為感奮!古人雲:三軍可以奪帥,而匹夫不可以奪誌。但能存此一段誌氣,中興大業,何憂不成!況且,眼下神京不幸陷於賊手,然而大江南北,大半仍屬我大明之天下。就軍力而言,留都守軍及江北黃、高、二劉四總兵所轄者,當有三四十萬之眾,加上武昌左良玉的八十萬大軍,總數不下百一二十萬。福建鄭芝龍及兩廣、雲、貴之兵,尚不在其內。隻要朝野同心,匡扶社稷,定能光複神京,寸磔闖逆,以報先帝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