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不等他說完,周鑣已經暴怒起來:“這是斷乎不可的!”他蠻橫地把手一揮,厲聲說,“你以為陳定生真要改革朝政麼!他是想當西張夫子!想把你們一個個全捏在手心裏,聽憑他擺布!哼,我早就瞧出此人工於心計。不過,隻要我周某活著一天,他就是枉費心機!”

說完,他怒氣衝衝地往椅子上一坐,把黃宗羲和顧杲驚得像給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呆地瞪視著,老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互訴閨情

楊文驄在蔡益所書坊裏所透露的消息,固然使陳貞慧和他的社友們感到緊張不安,但到了錢謙益那裏,所引起的震驚就更加強烈。雖然,經過包括史可法在內的決策核心反複商議,認為盧九德充其量隻是一名太監,江北四總兵作為武人,按製度也無權幹預朝政。盡管他們手中有軍隊,但企圖把持擁立新君這麼一件大事,無論在朝還是在野,都缺乏必要的號召力。隻要馬士英回到鳳陽後,能堅持南京方麵的既定決策,估計那夥人到底鬧不出什麼大名堂。為了保險,史可法當即寫了一封信,鄭重重申福王有“七不可立”,敦促馬士英信守前約,切勿動搖。此外,史可法還馬上前往江北的浦口,整備軍事,以防變故。不過,盡管如此,錢謙益仍舊憂心忡忡,一天到晚心驚肉跳,生怕當真出現什麼事變。因為很清楚,那個“七不可立”的說法,是他首先提出來的,正如呂大器當初指出的:要是鬧到末了,這皇帝的寶座仍舊由福王繼承,那麼,他錢謙益別說複職升官,隻怕連脖子上這顆吃飯的家什,都得準備隨時搬家。所以,此後一連幾天,錢謙益可以說食不甘味,睡不安寢。而對於史可法堅持遠道迢迢地去迎請桂王,不肯當機立斷地把潞王立即接來南京,他更是怨恨得咬著牙,一次又一次地把方磚地跺得咚咚響。

眼下,已經到了四月二十七日。錢謙益用過早膳,照例離開下榻的小院,踱過呂大器的書房裏去。他發現,老朋友已經穿好出門的大衣服,正由仆人相幫著,最後扶正頭上那頂烏紗帽。看見錢謙益走進來,呂大器點點頭,做了一個讓座的手勢。

“儼老,今日可有消息麼?”發覺不是可以從容交談的時候,錢謙益隻拱一拱手,沒有坐下來。

“沒有。”呂大器搖搖頭,“並無新消息。”

“弟不是說江北,是城裏……”由於根據所得的情報,江北四鎮的動向,同住在南京的誠意伯劉孔昭、司禮太監韓讚周等人頗有關係,錢謙益一直主張密切注意這些“內應”的動靜。

“城裏?城裏也沒——哦,適才魏國公府著人來,請弟過去議事。到時或者會有些消息也未可知。”

“議事?會不會是馬瑤草——”錢謙益馬上敏感起來。

呂大器望了他一眼:“來人沒說,隻怕不會吧,馬瑤草——他不是已經回複史道鄰,說他信守前約麼!”

“弟所慮者,正是此事!若他馬瑤草真心守約,何以不堂堂正正地複書,隻著來人帶回口信?此中必定有詐!”

呂大器不說話了。這個問題,近兩天來他們其實已經討論過好幾次,對於馬士英這種違背常禮的做法,錢謙益堅持認為存在著重大疑點,說不定成心要把史可法那封重申福王“七不可立”的信函扣下來,作為將來的把柄,所以才故意拿一句口說無憑的“信守前約”來敷衍。這個判斷如果屬實,那麼不用問,馬士英必定已經背信棄義,徹底倒向了擁“福”派的一邊。不過,對於這種揣測,呂大器卻始終有所保留,認為以馬士英平日的剛愎自負,大約還不至於如此。

“哼,這件事,都怪史道鄰當初心誌不堅,該斷不斷,才鬧成這等太阿倒持的局麵!”錢謙益憤憤地說。由於擔憂,也由於怨恨,他的五官扭成了一團,變得十分難看。

呂大器無言地望著朋友。他顯然不想再爭論,所以,隻淡淡地說:“眼下江北尚未聞有異動之象,或者是我等過慮也未可知。何況——”他停了停,抿緊了嘴唇,使小鏟子似的下巴顯得更加強橫突出,然後才接著說,“即使馬瑤草當真背信棄義,意欲改立福藩,隻須我留都諸君子合力把持,堅拒不納,他也無法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