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怕事到臨頭,諸公未必有膽魄與之相抗。”
“哼,兄隻管瞧著好了!”呂大器捏緊了拳頭,一雙眼睛在聳拔的眉毛下閃射出堅定的光芒。隨即,他拱一拱手,“時辰不早了,弟這便要過去。請兄自便,失陪了!”
說完,他略略提起官服的下擺,跨出門檻,徑直向外走去。
錢謙益照例跟出院子,然後站住腳,目送著呂大器那瘦小倔強的背影匆匆遠去,消失在交蔭著芭蕉和玉蘭的長廊深處,他才默默轉過身來。
由於得到了老朋友的堅定保證,現在,錢謙益稍稍寬心了一點。他仰起臉,瞅了瞅東邊屋脊上的日影,隨即記起柳如是說過,今天要出門訪友。於是,他暫時把眼前的心事放下,離開月洞門,走回自己下榻的院子去。
柳如是是四天前,帶著紅情、綠意和幾名男女仆人從常熟來到南京的。事前她並沒有征得丈夫的許可,直到見了麵,才說因為在家裏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便自拿主意趕來了。錢謙益自然明白如夫人對他這次出山謀事的關切,隻是,一來事情進展並不順利,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成果;二來像這麼一件關係社稷前途的頭等大事,他也不願意讓侍妾來指手畫腳。所以,盡管他裝出高興的樣子,安排柳如是住下來,但有許多內情,就不是那麼直截了當地對她說,更別說深入商量了。這種心思,自然瞞不過絕頂聰明的柳如是,她於是冷笑一聲,不再追問,不過,從此也就不肯安安分分地守在家裏。一連兩天,她都撇下老頭兒,管自領著仆人跑到外頭去,說是要燒香還願,還要尋親訪友。
錢謙益剛剛踏進院門,就聽見左側的一個亭子裏傳來女人哧哧的笑聲。錢謙益知道,今天柳如是要上秦淮河房去。因她那頂要好的手帕姐妹惠香,半年前來了南京,一直租住在那裏。聽柳如是說,惠香昨天已經前來拜訪過,並約好今天親自過來接她上那邊去。說起來,自從前年夏天在常熟有過幾天相處之後,錢謙益就再沒有見過惠香。不過這個年輕女子的嬌嫩和嫵媚,卻仍舊在錢謙益的心裏留存著頗為新鮮美好的印象。所以,這會兒聽見那熟悉的笑聲,他就不由自主轉過身,穿過交蔭的花樹,徑直朝亭子走去。
果然,惠香正坐在一個石墩上,同打扮得整整齊齊的柳如是在那裏靜靜地下棋。驀地看見錢謙益走進來,她就放下棋子,站起身子,把衣袖交疊在腰際的一側,迎著他行禮說:
“姐夫……”
錢謙益眨眨眼睛,暫時顧不上回答,隻急切地把對方打量了一下,同時,由於意識到柳如是的在場,又迅速地移開了眼睛,心裏卻有點納悶:怎麼,她就是惠香?何以看上去不大像?正想著,柳如是的嗓音已經輕飄飄地送了過來:
“相公,人家在給你行禮呢!”
錢謙益“哦”了一聲,連忙抬起頭,恰巧同惠香再次打了個照麵。也就是在這時,他才看清了,眼前站著的,確實就是那個惠香,隻不過兩年沒見,她明顯地長大了,也成熟了許多。雖然依舊那麼嫵媚,卻少了幾分羞澀,多了幾分老練。此刻,她正眯縫著那雙酷肖柳如是的細長眼睛,親切而坦然地瞅著自己。
“哎,小娘子不必多禮!”錢謙益做了一個手勢,含糊地答了一句,同時止不住有點失望——仿佛他要尋找一個人,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似的。於是,原先那股子熱情,不知怎麼一來就消失了。他躊躇了一下,轉向柳如是,用純粹是湊興的口吻問:
“那麼,你們這就要過去?”
柳如是正留意著丈夫的動靜,嘴角始終掛著一絲訕笑。這時,她伸出一隻手,讓紅情扶著,站起來。
“若是錢老爺嫌我們姐妹在這兒礙事,這就過去也未嚐不可。”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說。
“哦,絕無此意!”錢謙益連忙說,“如若夫人不想出門,那就別去了,惠姑娘也別回去,留下來住兩日,你們姐妹也好親近親近。”
柳如是撇撇嘴,哼了一聲:“讓惠娘住下,相公說得忒輕巧!須知這兒是兵部衙門,不是半野堂!再說,人家惠娘早晚便是李給諫的人了,還肯來泡你這窩子渾水?”
“啊,李給諫?哪個李給諫?”
“這留都有幾個李給諫?能讓我這位妹妹瞧得上的,也就隻有吏科那一位罷咧!”
她這麼說,分明是指的吏科給事中李沾。此人在南京也算得上是個頂能活動的角色,而且前一陣子夥著劉孔昭等人,力主擁立福王,鬧得挺歡。所以錢謙益聽了,頗為意外,連忙轉身對惠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