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娘子要從良了,可喜可賀!”
惠香紅著臉兒,忸怩地微笑說:“還不定哩,錢老爺莫聽姐姐起哄。”
“我可沒起哄!”柳如是說,“李老爺已經答應替她落籍了。哼,人家李老爺可是聰明人,也不用求爹告娘,也不用贈詩送禮,就有本事讓那等勳臣大璫、都督總戎,全都奉他為上賓,言聽計從的。不似相公,枉自在官場混了大半輩子,到如今仍舊攀不上幾個真正靠得住的,白費了渾身力氣,還不知道人家買賬呢,不買賬!”
“你——”錢謙益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受到侍妾這樣的奚落,而且當著外人的麵,他感到有點難堪,但又不便解釋。特別是聽說惠香將要嫁給李沾,而李沾又是擁“福”派的中堅分子,眼下局勢正處於微妙難測的當口,任何大意和失言,都必須絕對避免,所以他隻好仰起臉,打個哈哈:
“夫人真會說笑!”
然後,略一躊躇,他又做著手勢,說:“嗯,你們接著下,接著下!眼下我尚有些雜務,須得即速料理,那麼,暫且失陪了!”
說完,他就轉過身,離開亭子,沿著灑滿碎蔭的磚砌小徑,匆匆朝書房的方向走去。
“姐姐,”惠香一邊重新在棋盤前坐下,一邊微笑地說,“兩三年不見,姐姐像是益發把姐夫擺布得順溜服帖了!”
柳如是正用纖纖玉指拈起一枚棋子,在尋找落子的方位。她不在意地說:“是麼,我怎麼沒覺出來?”
惠香嗤地一笑:“還說沒覺出來呢!我瞧姐夫那張臉都快掛不住了,慌得我心裏直撲騰,生怕他要當場發作。你們兩口子拌嘴不打緊,可叫我這個外人怎麼待下去?還成,姐夫的脾氣硬是好得不得了,一聲哈哈就打發過去了!”
柳如是把那枚白色的棋子“篤”地按到棋盤上,得意地哼了一聲:“也就是這年把好點兒罷啦!起初他可不是這個樣兒。記得那時節,他一點兒小事就直衝我嚷嚷,又吹胡子又瞪眼睛。你想姐姐何曾受過這份窩囊氣?後來,著實讓他吃了幾回苦頭,他才慢慢兒老實了!”
“哦?不知姐姐使了什麼法兒,竟這般靈驗?”
“什麼法兒?不理他呀!我也不用同他吵,不用同他爭,隻須把他撂在一邊,不同他說,不同他笑。夜裏到了床上,他再怎麼著,我偏不兜搭他,扯過被兒隻管蒙頭自睡。這麼幾天下來,他便得乖乖兒顛倒過來求我了!”
“這、不過……”
柳如是把手一揮:“你聽我說哇——他低聲下氣求我吧,哼,還不成!我還必定讓他光著身子,跪在床頭,自個兒一根一根地拔胡子,一樁一樁地認不是!古人不是有‘擢發難數’的話麼,我就讓他擢須自數!這麼幾回下來,老頭兒就不敢再跟我犯橫啦——哎,你別光顧著聽,下子兒呀!”
惠香正在睜大眼睛發呆,被柳如是提醒,她“啊”了一聲,慌裏慌張地朝棋盤打量一下,把手中一枚黑子放到了格子上。
柳如是眼珠子一轉,笑著說:“啊哈,你這一著可下得不是地方!”她立即拈起一枚白棋,朝即將合圍的一個缺口填上,“你可瞧清楚了,這一片,可全是我的啦!”
說著,她就喜孜孜地伸出手去,把已經被圍死在中腹的十多枚黑子一一取了出來,放回惠香的盒子裏去。
“對了,方才我還不曾把話說完呢!”發現惠香望著棋盤,一臉懊惱的樣子,柳如是隨即撫慰地引開話題,“我正想問問你,你那李老爺——對你可還好?”
惠香正低著頭,滿棋盤尋找反擊的空隙,冷不防被問,她微微一怔,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結果隻是垂下眼睛,粉嫩的兩頰卻隨之漲紅起來。
“咦,莫非他對妹妹不好?”柳如是疑惑地問。
惠香搖搖頭,沒有把目光從棋盤上移開。
這麼一來,愈加引起了柳如是的好奇。她歪著頭兒,斜瞅著女伴說:“不是為姐的多嘴,依我瞧,妹妹也是白混了這些年紀!漢子麼,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就瞧你自己有沒有手段,把他的脾性兒拿捏得準不準。要不,哪有降他不住之理?就拿今兒個姐姐對你說的法兒,妹妹何妨也試一試,沒準兒少則三個月,多則半載,你那李老爺也同我這老頭兒一般,討你的好兒都怕來不及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