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花花太歲會意了。隻見他離開椅子,搖搖擺擺地走過來,往錢謙益身邊一坐,伸手輕輕拍了拍老頭兒的胳臂,咬著耳朵低聲問:“您老今日來這兒,可是為的送古董讓龍老鑒定?”
“哦,是,是的!”錢謙益連忙點點頭。同時,對那公子哥兒的親昵態度頗感意外。
“古董看過沒有?”朱統仍舊小聲問。
“看過了呀,剛才不是……”
“您老還帶來什麼別的沒有?”
“別的?沒有了。”
“既然剛才那件假玩藝兒早已看過,閣下又沒帶來別的,那為何還賴著不走?”
“這……”
“嗯,要是您老還賴著不走,小爺我可得往外轟人啦!您瞧,這合適不合適?”
一直說到這兒,朱統始終是悄聲細語,而且麵帶微笑,可是比起前一陣子那種大吼大叫來,卻更加透著陰損狠辣,讓人禁受不了。錢謙益像冷不防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心中一抖,身不由己地離開了椅子。
“這,我……”
“噢!”朱統馬上跟著站起來,截住說,“您老是聰明人,想必不肯自討沒趣。那很好,彼此方便!”
說完,他回頭招呼主人:“龍老,您這位‘貴客’可是要走了,趕快送送他!”
錢謙益狠狠盯了朱統一眼,心中極其憤怒,但又不便否認,看見楊文驄已經信以為真地站起來,擺出一副恭謹相送的樣子,他自覺無法再賴下去,隻好不勝懊恨地拱一拱手,沉著臉,轉身就走。
正在門外呆等的李寶見了,趕緊走過來,把那件已經收拾好的古董帶上,三步並作兩步追了出去……
“哈哈哈哈!”等錢謙益和楊文驄的背影沿著屋外的回廊,走得看不見了,朱統收回鄙夷的目光,同阮大铖對望一下,一齊放聲大笑。
“哎,好,好,大公子,真有你的!也沒見你費什麼勁兒,怎地就把那偽君子的頭兒給乖乖打發走啦?”阮大铖樂嗬嗬地問。
朱統大咧咧地一揮胳臂:“容易!別瞧這些老偽君子又奸又滑,討厭得很,卻是死要麵子。隻須悄悄兒捅他一下,他就坐不住,嚇得沒命地跑啦!”
“噢,原來如此!”
兩人說著,又開懷大笑起來。
“嗯,弟走了這些天,留都的情形如何?”當笑得差不多之後,阮大铖用烏溜溜的眼珠子瞅著對方,探究地問。
“沒事!”朱統揮一揮手,“自從史道鄰同老馬定議迎立桂藩之後,那夥書呆子便以為大局已定,又是忙著征發民夫修整宮室,又是派人持法物到廣西去迎駕——都在做他們定策升官的清秋大夢呢!”
“那麼史道鄰——”
“老史早就過了江,聽說回浦口整治兵馬去了。”
“噢,老史不在留都?”
“不在!”
“好,好哇!”阮大铖頓時興奮起來,“史道鄰不在留都,我輩大事必成矣!”
“怎麼?”
阮大铖正要回答,忽然看見楊文驄匆匆走回來,便臨時頓住了。他做了個手勢,招呼朱、楊二人回到椅子上坐下,然後把十根手指交疊在肚皮上,洋洋得意地說起來。
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自從得知馬士英同史可法定議迎立桂王之後,阮大铖便立即帶上南京江防提督誠意伯劉孔昭的親筆信,搶先到了鳳陽,果然發現守備太監盧九德正在憤憤不平。這個盧九德,小時候曾經服侍過光宗皇帝,號稱“胎裏紅”。大約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成了鄭貴妃的一名心腹。雖然事隔多年,盧九德仍舊記著女主子的恩典。聽說南京方麵打算排斥福王,他便憑借自身的權勢,暗地裏把黃得功、高傑、劉良佐、劉澤清四總兵召到鳳陽商議,打算有所行動。阮大铖的意外到來,使盧九德十分高興,彼此一拍即合。經過一番密謀,他們認為馬士英雖然同史可法定議擁立桂王,但那隻是由於他還沒有意識到,可以憑借武力強行擁立福王。而一旦成功,馬士英就將成為大臣中無可爭議的定策元勳,並可以最終取代史可法的地位。隻要把這一層利害得失陳述清楚,是不難促使這位剛愎自負的老頭兒倒過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判斷完全正確。當馬士英回到鳳陽,得知盧九德準備與江北四鎮聯盟擁立福王,先是十分吃驚,繼而又表示生氣;但經過阮大铖反複勸導,打消了他的顧慮,馬老頭兒也就橫下一條心,同意加入擁“福”的陣營,並且儼然成為這一計劃的領導者,積極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