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呆住了,局勢竟然發生這樣的突變,是他所萬萬沒有料到的。事實上,剛才在西廂裏寫信時,他還給在杭州等候消息的老師描繪了一幅頗為樂觀的前景,認為由於史可法等大臣的明智決策,留都的局麵可望較快地穩定下來。如果新君即位後,能夠與民更始,勵精圖治,事情看來還是有可為的。誰知,馬士英之流竟出爾反爾,使出如此卑鄙橫暴的手段……

“可是,可是,史道鄰——莫非也隨波逐流不成?”他心神激蕩地顫聲問。

“聽說史道鄰也是事後才得知此事。所以昨日連夜從浦口趕回留都。”雷祚說。

“哦,那麼定生也回來了?”顧杲連忙問——幾天前的那個上午,雖然周鑣曾經令人吃驚地對陳貞慧大表不滿,指責他懷有野心,不過,在這危急存亡的當口上,顧杲大約已經忘記了那件事。

雷祚搖搖頭:“今日一早,弟便上兵部打探消息,也問及定生,說是還在浦口,未曾回來。”

“出了這等大事,他怎麼不回來?”顧杲頗為著急。

雷祚苦笑了一下:“隻怕定生還未知此事哩!”

“事到如今,我們該怎麼辦?”黃宗羲咬著牙問。由於激憤,他那張小臉漲得通紅。

沒有人回答。顯然,雷祚正是感到束手無策,才找到周鑣這兒來的。至於顧杲,這兩天還未能從消沉絕望中徹底擺脫出來,就更拿不出什麼主意。

“……史道鄰,隻有、去見史……史道鄰!”一個低沉、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是周鑣。他已經睜開眼睛,並掙紮著試圖坐正身子。

黃宗羲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疑惑地問:“去見史道鄰?”

“嗯,快去,我也去!”

黃宗羲望了望委頓不堪的病人,搖搖頭:“先生如何去得?況且,醫生就要來了——這樣吧,由介老、子方二位同弟一起去,向史公泣血直陳,務請他設法主持。仲老就在家將息,等候音訊。”

“不錯,仲老萬萬再動不得,不能去!”顧杲和雷祚也同聲勸止。

周鑣抬起須發蓬鬆的腦袋,虛弱地望著他們。突然,那一雙隱藏在濃眉下的眼睛閃射出憤怒的光芒:“別囉唆了,這是什麼時候!我的病自己知道,快、快走!”

說著,他伸出雙手,讓仆人攙扶著,強掙著站立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終於趕到了位於洪武門東側的兵部衙門外。顧杲讓大家先在外麵等著,徑自上前要求通傳。誰知,門公回答說,史可法今日不得空,已經吩咐門上,不拘什麼客人,一律謝絕不見。顧杲起初以為他嫌銀子少,又添了幾錢,但對方卻死活不肯收,弄得顧杲毫無辦法,隻得懊喪地走回來。

黃宗羲一聽,不禁急紅了臉,氣衝衝要上前吵鬧。倒是周鑣搖手,把他攔住了。

“史公既已得知此事,”他歪在轎座上,苦笑地說,“眼下想必正在籌思對策,倒是個進言之機。門公不給通傳,我等可以尋別人——嗯,就尋楊遇蕃好了!”

楊遇蕃是史可法的一位親信幕僚。他父親曾任舒城縣令,因抗禦農民軍,城破被殺,久久未獲恤典。是史可法代他一再申報,才把事情辦成。楊遇蕃為此十分感激,便投到史可法的幕中來效力,論資曆和受信用的程度,他都比陳貞慧更深一層。如今經周鑣提醒,顧杲便點點頭,重新前去交涉。這一次,果然比較順利。片刻之後,楊遇蕃匆匆出現了。他站在門前張望了一下,當發現周鑣被黃宗羲和顧杲一邊一個,幾乎是架著走下轎來的時候,他那張舒朗秀氣的臉孔就現出驚訝的神色,慌忙迎上前來,一邊同大家行禮,一邊關切地問:

“仲老,這是……”

周鑣搖一搖頭:“沒事,老毛病了!”停了停,等喘過一口氣之後,他又抬起眼睛,瞅著幕僚:“弟等有緊急之事,須即刻麵陳史公,相煩通報一聲!”因為他平日同楊遇蕃常有來往,所以也就不再講究客套。

“楊兄,”看見對方麵有難色,雷祚也插了進來,“弟等本也不敢勞煩大駕,隻為貴門公不肯通傳,而弟等欲麵陳史公之事又甚急迫,是以不得已出此冒昧之舉。”

“哦,介公兄何出此言!難得列位見顧,小弟不勝感幸!”楊遇蕃連忙謙遜地說,“隻是眼下史公確實不得空,也曾吩咐謝客,所以門上適才也並非有意怠慢……”他沉吟了一下,“不如這樣吧,先請列位進內奉茶,一俟史公了卻公事,弟便即時通報,隻是有勞列位守候,甚是不恭,不知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