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清神定塵埃(2)(2 / 3)

台階下文臣武將,包括那些侍衛婢女的眼睛,都在看著洪縑和洪綜,如果不敢瞪著看、盯著看,至少也在眼皮底下偷偷挑起一眼看看。洪綜在眾目睽睽之下,怎麼能拒絕?拒絕的話,豈不是向所有人承認,他心裏有鬼?

白胡子老臣已經微微地笑了,似乎看見洪綜一敗塗地的結局。

洪綜深呼吸一口,又深呼吸一口,答道:“好!”

洪縑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爽快:“好?”

“好。隻不過這些卑賤奴才,”洪綜指指白胡子老臣等人,“卻一個也不準上來。隻有你才能看父親遺容。”語調忽然放得輕柔,竟很帶著幾分傷感意味,“父親過世,你都沒在身邊,是該臨落土時看他一眼。”

洪縑撩起衣袂,步上台階。

九為尊。城君棺槨九重。停棺之階,有九疊又九疊。

他走過第一個九疊時,白胡子老臣很想跟他一起走,但洪綜盯著他,洪縑也沒有邀請他,他鼓足勇氣,又鼓足勇氣,還是抬不起腳步。

洪縑走過第二個九疊時,白胡子老臣胡思亂想:“二少君會不會看到屍體上因謀害而死的痕跡,卻維護他大哥,非說沒有,害得我們都倒黴?啊不不,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他已經走到這裏了,不會最後才為什麼‘兄恭弟悌’的鬼說法,放棄父仇,放棄君位的吧!”

洪縑走過第三個九疊時,白胡子老臣想:“沒有任何事,任何事,可以讓一個人放棄唾手可得的君位的吧!”

洪縑走過第四個九疊時,白胡子老臣不知為什麼忽然想起家裏的七弦古琴,還有女兒窗外的安安靜靜的薔薇屏,花開得似血。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能再想了,隻無意識地咬著白胡子,緊緊盯著洪縑的腳步。

洪縑踏上最後一個九疊。

洪綜忽然開口。

白胡子老臣抖了一下,咬下幾莖胡子。

洪綜道:“你來看,我答應你。看罷了,我也不要剮你,但要憑此劍將你斬下,懲你不孝之罪,告父親在天之靈。”手握緊劍柄,一臉正氣凜然。

洪縑道:“我若錯怪了你,任你動劍。”腳下,倒數第三級台階。

洪綜卻道:“你隻管使盡渾身解數來與我拚鬥。我……”竟有些哽咽,“很久沒看你武藝精進如何了,你答不答應我?”

洪縑一時也很想哭。此時此刻,他竟但願他錯怪了大哥,看一眼父親平靜的遺容,就授首在大哥劍下。

倒數第二級台階。

“我答應你。”

踏上最後一級。

九重的朱漆棺槨,已經在他前麵。九個力士,已經在推開沉重的棺蓋。

這幾個力士當然都是洪綜的人。他們要是一起動手,撲到洪縑身上,壓也壓死洪縑,洪縑估計沒有太大抵抗的餘地。

但百官、眾將士都在看著,洪綜怎敢公然行此不義之事?豈不等於送人家一個借口推翻他的君位!白胡子老頭給下頭一個暗號,如果洪綜狗急跳牆,大家也別客氣了,立即打出“清君側”的旗號,把洪綜孽子先給清了。

洪縑眼睛緊盯著棺槨。

蓋子推開了一線。

風吹著白幔。高台停棺之處,一重又一重的白帳、白幔,寄托著渺渺哀思。

洪縑眼角餘光忽然瞟到,有一重白幔後頭,地板在動。

台子這麼高,在下麵的人,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一塊地方。隻有洪縑走到這麼高了,才能看見。

棺蓋真的很重,推開它,難免發出很響的聲音。戾牛號角聲雖然停了,單憑棺蓋推開的聲音,已足以遮掩地板動的聲音。

那塊地板滑開後,升起來一個籠子。籠子後頭站著個全副鎧甲的武士,上頭則蓋著一塊布。這個籠子,還是隻有洪縑能看見,停棺台下的人們看不見。

棺蓋也滑開得更多了些,已經可以看見城君的無憂冠。

籠子邊的武士悄悄向洪縑比個“噓”的手勢,再比個砍脖子的手勢。意思就是,洪縑敢亂說亂動,籠裏的人就得死。

洪縑手都涼了。

棺材裏,前城君的額頭露了出來。檀木的保鮮功能真不錯,他完全沒有腐爛,但皮膚,卻有點發紫。

武士把布拉下來。

在他拉布的一瞬間,洪縑已經可以猜出籠子裏裝的是誰了。

洪綜冷笑。

這個二弟啊!把人家小姑娘的娘射殺了,回頭又違背祖製教她洪氏心法,替她祛毒,還不敢告訴她殺母之仇,不知多在乎這小姑娘呢!刀架在這小姑娘脖子上,看他從不從?活人比死人重要,以這位二弟的性子,準乖乖就範,不敢說棺裏的秘密,比武時也不敢全力以赴,配合他完成這一場秀。台下所有人看來,棺蓋一開,洪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新城君拔劍相對,洪縑心虛意冷,功夫不濟,授首劍下,以生命向父兄謝罪,看還有誰敢再質疑前城君死因?洪綜頭上籠罩的疑雲,從此可以盡洗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洪綜實在很難忍住不笑。

棺蓋開得更多,可以看見先城君一臉青紫,明顯是中毒,而脖頸上、領口那兒,更露出一圈極深的傷痕,是鋼刃勒斷,屍匠妙手修補,也很難平整無痕地修回去。

洪綜把目光錯開。他也不敢看見父親的死狀。他一向沒有母親狠辣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