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開的目光,就投到了那個籠子上。
布徹底落下,露出一個女孩子——或者,不能說是個女孩子了,是個姑娘,發髻高挽,眸光如水,下巴那兒一個嬌俏的窩兒,是洛月。
洪綜臉一下子僵了。
旋即他更認出,那個拉下了布,操刀抵在洛月身後的金盔武士,不是別人,是傅琪!
乾坤異色。洪綜甚至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怎麼發生的。他覺得父親躺在棺材裏,喉嚨上的裂口都冷冷地在笑話他:“逆子,你覺悟了吧?”
台下所有人,隻見到這兩兄弟的臉色風雲變幻,很是精彩,卻不知台上到底進行著哪出大戲,都百爪撓心,很想湊近點觀禮,又不敢。洪綜“唰”地把視線拉回到洪縑臉上,喉結動了一下。洪縑眼裏則放出了光。銳利的、劍一般的光。
他握緊劍柄,朗聲道:“兄長,我們的父君,是被下毒並割喉而死!”
洪綜腦子拚命地轉。也許他還可以否認?也許他可以立刻燒了父親的屍身,毀掉證據?旁邊是有火,所有的武士也都是他的人,等著他的示下,他根本可以先殺了洪縑,解決眼前的危機,民意什麼的以後再說!他還來得及……啊不,洛月在對方手裏,他不能動洪縑,不能否決洪縑的指控。他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像冷水終於潑進灼熱的油鍋,台下炸了起來。
洪縑又道:“兄長,你是要束手向父君英靈請罪,還是要我將你擒下?”
洪綜緊緊地咬著嘴,像隻蚌,永遠都不會開口似的。但他終於開口了:“拔劍吧,別叫奴才們上來,隻有我和你打一場。你讓那人放開那女人。”
短短幾十秒鍾,他的喉嚨沙啞了,唇角流下一絲鮮血。洪縑望向傅琪。他根本不知道傅琪和洛月是怎麼出現在那裏的,也不知自己能否命令得動傅琪。但他再望過去,傅琪笑著點點頭,退下了。洪綜握著劍柄的手,又變得穩定。他畢竟是洪家的子孫,自認配坐君位的男人,他有最後的尊嚴。
洛月卻忽道:“大少君,束手就擒吧。”
洪綜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黑,最後發白了:“你說什麼?”
“你肯不肯,”洛月盯住他,“為了我,束手就擒?”
那是死。而且會受盡譴責羞辱、發赴刑獄,死在奴才們的手裏。他寧願與弟弟決鬥而死!
可洛月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這個女人有什麼理由盯著他?他忽然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再堅強也隻是個殼子。他要哭出來了。
高台的西邊,茂密古樹冠上有一道影子,似鳥兒,悄無聲息地離開。
有很多人對這一場戲很好奇、很關心,但隻有一個人有眼光找到這麼好的一個看台,還有本事坐上去。
這個人是小藤。
看到洛月,她就咬上了牙。洪綜一敗塗地,她就氣呼呼地離開了。洪綜和洪縑兩個,誰勝誰敗、誰死誰活,她都不是特別在乎,可她在乎寶刀是怎麼脫險的!寶刀此時此刻不是應該跟洪縑一起倒黴的嗎?
高台那處地板的入口,在附近一座宮舍中,小藤知道,這就要掠過去看看。
一路無事,剛轉進宮舍入口,卻見千萬道銳影,光華炫目,都朝她麵上攻來!
小藤反應不可謂不快,折腰、轉軀、疾閃!
“撲通”落入一個軟兜裏,被人像拎一條魚似的拎了起來。小藤怒目,看清拎起她的人是簡竹,尤其大怒,想要破口大罵,嘴巴一張,就著簡竹點了啞穴。
簡竹一路拎她進了暗道入口。高台離宮舍有五十丈遠,暗道不是筆直的,稍微拐幾個彎,所以大概有九十丈。在第一個彎,小藤看見了微蒙的珠光。
如同她把洪縑和寶刀關進去的那個密室一樣的夜明珠光。
拐過第二個彎,小藤看見了珠光下的人影,還不少,站著的足足有十一個,坐著的還有一個。
小藤簡直不用去細辨他們的麵容,就認命地屈下了腰,行暗寨中的大禮。
站著的,是暗寨十一長老,個個都為安城立下過汗馬功勞,卻被前城主逼迫得不得不逃亡。坐著的,自然是寶刀了。被洪綜關了那麼久,她現在精力還不濟。
十一長老看起來對寶刀都很好,把最舒適的地方讓給她坐,麵對小藤時,臉色就差很多:“小藤,你又自作主張?!”
小藤很氣不忿,苦於說不出話,隻好拿眼風殺簡竹:“你點了我的啞穴,然後怎麼編排我都行了,是不是?!”
簡竹抬起手來,拂開了小藤啞穴。
小藤一肚子的話立刻奪口而出!“這個臭丫頭是薛懷義的女兒哎!她爹是薛懷義哎!”“薛懷義替那死城君鞍前馬後,害過大家的不是嗎?”“所以我對付這臭丫頭有什麼錯!”“簡竹他迷戀這狐狸精,破壞大計了啦!”“我們的大計不是要讓這死城君一家都死絕嗎?”“總之我恨,恨死了!”
那麼多的話,她都不知先說哪句好,劈裏啪啦,像夏季的狂風暴雨,這一陣雨鞭還沒過去,大風又推著另一片雨霧來了,逼得太急,讓人都聽不清。說到最後,她自己嗚嗚哭了。
寶刀無語地看著小藤:她被小藤害到現在,都沒說什麼哎!為什麼害人的反而哭了?
簡竹抬起手,去撫摸小藤的長發。一下,又一下。他沒有說什麼,但這簡單而平和的碰觸,最能安慰人心。小藤的啜泣聲,漸漸輕了,身體的顫抖,也漸漸微弱了。
十一長老在此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