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如烈中掌,白子畫從她反刺花千骨一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迅速如一隻展翅的白鳥一般掠向沈如烈。
如今的花千骨,為煉化十六劍神器失了近乎一半的妖力。
花千骨是神,有神格約束,不得濫殺無辜。但花千骨自從成為妖神以來,殺的人不計其數,神之身神格反噬得厲害。
再有七月初九那日被白子畫重傷,此時妖神之力恐怕不足原來的四成。
拜花千骨所賜,化魔丹令她的修為暴漲兩倍,不然以方才花千骨那一掌絕對能要了她的命!
隻是,扶斜劍上沾了她的血,除了花千骨因妖力減退,愈合能力不如原來,似乎並未受到像上次被橫霜劍造成的傷害。
難道她猜想錯了?
沈如烈的心驚慌起來,手中增強了功力,將餘下的神器接連吸出。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鍾,她已強行接下花千骨兩掌。
最後一掌,花千骨運足全力打在沈如烈心口,她都似乎聽見了心脈斷裂的身影。
一口血噴了花千骨一身,終究再無力禦風於雲端,身體如一片殘葉般向海麵墜落,身上的黑色鬥篷也在墜落中被風破開。
白子畫伸手幾乎快要觸碰到沈如烈那一刹那,二人卻就這樣錯過了……
白子畫轉向海麵疾飛下去,一點一點地接近她。
終於伸手攬住了她的身子,二人狠狠砸落在海麵上,卻沒有沉下去,仿佛風雨中漂泊的一葉孤舟。
十六件沾了沈如烈的血的魔器在二人周圍縈繞,魔器中的妖力因相互牽引溢出,形成一個強大的結界,將一切人事物隔絕在外。
“如烈……”
白子畫顫抖著緊緊把她抱入懷中,臉貼著她的臉,卻隻感受到一片冰冷潮濕。
大雨將二人淋得濕透,沈如烈身上明明沒有傷口卻流了好多血。
將黑色的衣裳染成了暗紫色,連身下的海水也被染成了紅色,他雪白的袍子亦被染了個透!
“別怕……”
懷中的沈如烈明顯隻餘一息,從未有過的恐懼襲上白子畫的心頭。
沈如烈現在是魔身,仙魔靈力相斥,他更不能為她療傷,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懷中漸漸失去溫度。
他不敢將手鬆開半分,想要為她留存體溫。更生怕這一鬆,如烈便永遠離開他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沈如烈癡癡地望著在他們周圍縈繞的魔器,口中一直呢喃著這句話。
白子畫低頭凝眉看著模樣有些陌生的沈如烈,緊張的問道:
“怎麼了如烈?”
沈如烈的目光移到白子畫的臉上,臉色蒼白如紙,唇色褪盡,眼神如一潭死水般。
“為什麼……為,為什麼,魔器……還沒有,變回神器?”
東方不是說將她的血撒在魔器上,神器就能變回來了嗎?
沈如烈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瞳孔驟然一縮。
難道……是化魔丹的緣故?
是了,她如今是魔的體質,體內的血液又怎會還是世間最純淨之物?
東方說,克製花千骨的辦法便是十六件神器。
那現在魔器變不回神器,六界豈不是……
沈如烈不敢想了,滿眼恐懼。
白子畫的大掌輕撫的腦袋,輕聲道:
“別怕,為父在你身邊,一切有為父在,別怕……”
在白子畫柔聲地安撫中,沈如烈漸漸安靜了下來,赤色的瞳孔恢複清明,才看清眼前之人。
“義父……”
“我在。”白子畫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連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後知後覺的痛感席卷了沈如烈的全身,她忍不住在白子畫懷中蜷縮起嬌小的身子,將臉往內側轉去,不想讓白子畫看見他這副鬼樣子。
“義父,如烈現在,是不是……很醜?”
魔,哪怕妖冶美豔,卻是世上最醜陋的麵孔!她倒寧願以那張被烙鐵印毀去的臉來麵對白子畫。
白子畫心如刀割,一下又一下。手中不由再收緊了一分,似乎要將她讓深深地嵌入體內。
“如烈不醜,在為父眼中,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依舊是這世上最美之人。”
沈如烈將小臉兒小心翼翼地露出來,雙眸有些怯然地望著白子畫,最後,沈如烈笑了。
不同以往清淺溫婉,這一笑明媚璨然,似乎能化開世間一切悲傷。
這是白子畫見過最美的笑容,亦深深印在了他心間,無論再過去千年還是萬年,也依舊不會忘記分毫。
“白衣風華,眉目如畫。兩生如夢似幻,離奇跨越了位麵的阻隔來到這裏,最幸運之事便是遇見你——白子畫。”
這是沈如烈第一次喚他的名字,聽在白子畫耳中卻是如此自然,悅耳。
“如烈……”
“聽我說完。”
沈如烈強硬的打斷了白子畫後麵的話,白子畫止了聲,等待她後麵的話。
“曾經,我最為開心的事,便是拜你為,義父。
每日在,在絕情殿上,陪你心憂天下,處理…處理長留的事物,一點兒…都不累。
我甚至,不知疲倦。
可是,竟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好後悔,後悔答應了……做你的義女!”
他又何嚐不悔?因這身份,他們之間似乎像是隔著跨越不了的鴻溝。
話語簡短,但也隻有他們二人懂得其中包含了多少愛意與無奈。
“對不起,這次,恐怕要留你一人,麵對…妖神了。
還有,將這個,交給…殺阡陌,這是,安沁的魂,魂魄。”沈如烈說話已是斷斷續續,從懷中掏出一枚奶白色的水晶球。
白子畫從沈如烈手中取過水晶球放入墟鼎,應道:
“好。”
沈如烈臉色越來越蒼白,幾近透明。在不覺間,他們身下的海水被染紅了一大片,白子畫此時才覺哪裏不對勁兒。
“如烈,如烈你怎麼了?”
怎麼會流這麼多血?
沈如烈牽強地維持著臉上的笑意,搖了搖頭。
她知道,他們的孩子,正在失去……
自從當時她自私地為保理智,將化魔丹的魔性逼入孩子體內時,她便知道,這個孩子注定不會出生。
因為即使生下來也是一個沒有理智的魔,她沈如烈又怎會願生一個魔?
好痛,原來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她以為經曆了這麼多,自己早已痛得麻木,卻不想到了生死時刻,將要離開他時才驚覺痛徹心扉!
沈如烈魔化後妖冶的麵容一點點恢複過來,赤色的魔瞳還原成過去的墨色,但生命力流失得更快。
忽然,沈如烈用盡全身力氣攬住白子畫的脖子,蒼白唇努力的湊近他。
白子畫察覺到她的意圖,非但沒有將她推開,反而毫不猶豫的當所有人的麵主動吻住沈如烈。
沒有深入,隻是簡單雙唇相觸碰。就這麼輕輕貼著,他隻願時光停住在這一刻,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的唇瓣終於分開,沈如烈眼角含著一顆淚珠不舍地望著他
“好,好想…再看一次…絕情殿上的…星星。”
“那你別睡,再過幾個時辰星星就會出來了,為父帶你回絕情殿。”
很難想象,堂堂冰冷無情的長留上仙白子畫竟會帶著哄求的意味對一女子說話。
可他此時對懷中女子說出,卻毫無違和感。
沈如烈笑容蒼白,眼簾緩緩垂下。
“白子畫!我、愛……”你
最後那個字,她終究沒來得及說出口。
閉上眼的那一瞬,淚珠緩緩淌下,攬著白子畫脖子的雙手垂落到兩邊。
在死去的那一刻,沈如烈似乎知道了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世界。
因為,她本就是沈如烈啊!隻是走錯了位麵輪回道,轉世成為了二十一世紀的李平淡。
一切,皆有因果……
…………
“如烈,如烈……”
白子畫雙目空洞的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沈如烈,搖著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喚著沈如烈的名字。
就如……一隻失去伴侶的候鳥。
腦中似乎有什麼錯亂的記憶要湧出,沈如烈為他編織的幻術在腦海中破碎散去,一個被掩蓋的真相,逐漸清晰……
那一刻他心中是什麼感覺?
疼痛!痛得他幾乎難以承受!
沉重!重得壓著他快要喘不過氣!
那一夜他毒發,原來不隻是單純的照顧與陪伴,更是他們的靈魂唯一一次契合的時刻!
那麼,如烈腹中的孩子不是東方彧卿的,而是他的!
孩子……
他現在才忽然想起沈如烈還有身孕,那麼周圍這一片被染紅的海水……
白子畫顫抖的大手覆上沈如烈的小腹,平平坦坦,什麼都感受不到。
“哈哈哈……”
沒有人見過白子畫那樣可怕而扭曲的表情,突然仰頭爆發出一陣驚天的笑聲,淒厲破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明明在笑,悲撼至極,聽得結界外的眾人心都要碎了。
不敢相信,白子畫竟然會有眼淚!他到底是悲戚到了何種地步?
他到底是有多蠢才會誤會如烈喜歡東方彧卿?!就因為這個誤會,他們錯過了多少時間?
他簡直恨不得將自己掐死!隻是,他還不能死!
恨到極致,悲到極致!
突然,上一秒還是依依白雲的天空下一秒卻暗了下來。
紫色的雷在烏雲間翻滾,烏雲後紫光時而乍現。雷聲呼嘯,海水翻湧,天地變色。
天際一道帶著電光的紫色雷電以雷霆萬鈞之勢朝白子畫奔騰而去。
白子畫緊緊護住懷中人的肉身,任憑一道道天雷打在背上。
哪怕在天雷劈身的劇痛之下他連眉都不皺一下,隻是靜靜的凝視著沈如烈的容顏,恍若那雷不是打在他的身上一般。
結界外的眾人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激動得渾身都顫抖起來,甚至有人不敢相信地用手蹭了蹭眼睛以確保他們沒看錯!
紫光天雷!真是紫光天雷!
神劫天雷,白子畫竟然在此刻將破仙成神!
眾人紛紛在海麵上跪倒成一片,心中默數著天雷落下的數量。
花千骨原本在結界外看好戲,沒想到白子畫竟在此刻曆劫飛升!
上仙過後便是神!絕不能讓白子畫成功曆劫!不然一會兒,必有一番苦戰!
長袖一揮,一道流光擊在結界上,結界出現一道裂口,隻是又迅速被魔器內的妖神之力修複,幾招下來皆是如此。
魔器內的妖神之力比花千骨體內的還要多許多,想要打破結界根本不可能!
花千骨也迅速意識到這點,但是看著十六件魔器她突然放下心來。
不再做無用功攻擊結界,等著白子畫曆完神劫。
很快,九九八十一道紫光天雷盡數劈在了白子畫的身上,烏雲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