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魯迅的小說中,“手”不僅是傳情達意的工具,也是傳達人物感情的心靈觸角。手是無聲的語言,其實是人物的心靈之語,手的這一功能甚至可以超過眼睛。《一件小事》中“我沒有思索的從外套裏抓住一大把銅元”要交給人力車夫的這一手勢動作勝過千言萬語,既符合坐車的“我”這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特定身份,又表明了“我”自我解剖的勇氣,含蓄深刻,勝過任何感激自愧的所有語言。
黑格爾說:“能把個人的性格、思想和目的最清楚地表現出來的是動作,人的最深刻方麵隻有通過動作才能見諸現實。”人物的動作是由內心驅使的,而“手”最能傳達人物的不自覺的動作,因而從“手”的動作中一般能窺視到人物性格的特點和內心世界的奧秘。《阿Q正傳》中魯迅對阿Q“手”的動作的刻畫,也是極其形象的。阿Q不配姓趙,還挨了趙太爺一個嘴巴,隻好“用手摸著左頰”,一副怯懦的狼狽相;賭場上贏了錢卻被搶挨打,自己回到土穀祠,“擎起右手,用力地在自己臉上連打兩個嘴巴”,立即轉敗為勝,一副靠精神勝利罰麻醉自己的可憐相;遭受侮辱後,“伸出手去摩著尼姑新剃的頭皮”,又“再用力一擰”小尼姑的臉的無賴相;還有中興後回到未莊用“”手”把“滿把銀的和銅的”往櫃上“一扔”的細節刻畫,傳神地揭示出此時阿Q得意的心理,同時,這一動作還暗示著他的潛伏著悲劇的命運;這以後的阿Q大講“殺革命黨,好看好看”,且“揚起右手照著伸長脖子聽得出神的王胡的後項窩直劈下來說‘嚓’”。這“揚”“劈”“嚓”活現了阿Q愚蠢的“見識”也預示了他的可悲的下場;魯迅在寫阿Q畫押時的手勢也是獨一無二的,為了取得精神上的“第一個阿Q“伏下去,使盡了平生的力畫圓圈”,“立誌要畫得圓”,而“那手捏著筆卻隻是抖!”這些對“手”的細節描寫,非常全麵且非常逼真地刻畫出阿Q這一在世界文學長廊中永遠閃爍著光芒的人物形象。
對於“手”的出色刻畫,還有助於深化作品主題,起畫龍點睛的作用。在《祝福》中,魯迅除了畫祥林嫂的眼睛,還著力刻畫出她的一雙原本是“壯大”的後來卻“一手提著竹藍”,“一手拄著一支比她長的竹竿”,借助刻畫那雙曾經給婆家、魯四老爺家創造出無數財富的雙手的變化,突出祥林嫂悲劇性的一生,死在自己曾用雙手做過無數福禮的富人們的祝福聲中,更加深化了主題。
在《故鄉》中,魯迅通過對閏土的手的不同形態的變化,表現了閏土多蹇的命運。“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象是鬆樹皮了”。魯迅借助閏土這雙變了形的手,濃縮了閏土的一生,揭示了使閏土陷入貧困痛苦的深淵的原因,展現了舊中國農民遭受軍閥混戰,官紳壓迫,兵匪騷擾,苛捐雜稅的黑暗現實,控訴了反動統治階級對勞動人民的無窮的罪惡。
魯迅小說對“手”的刻畫真實、典型、新穎、深刻,極富有特征。讀後使人回味無窮,可謂“窺一斑而知全豹,畫一目盡傳精神。”先生之筆力,實在令人歎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