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勝利法”是阿Q尋找精神家園的方式
內容摘要:人都有尋找精神家園的衝動。阿Q在封建勢力鉗製下,這種尋找的衝動更猛烈,雖然是不自覺的對曆史痼疾的張揚。阿Q本可少些這種衝動,但趙太爺們的“鐵屋子”老是進不去,反而更激發了他的這種衝動。阿Q在進入“鐵屋子”過程中,屢受欺淩、侮辱,於是,他淚往心裏流,鹽往傷口撒,以自尊自大,妥協、健忘的方式來消解自己的苦痛。因此,阿Q的“精神勝利法”並非愚昧麻木的表現,而是力達目的不得後的反諷,是他生命得以延續的法寶和鏈環。
學者趙鑫珊先生在《科學、藝術、哲學斷想》中說道:“現代人整天龜縮在高層鋼筋混凝土製成的火柴盒裏,走在人們比肩接踵的柏油馬路上,呼吸著被汙染的混濁空氣,聽各種機器的嘈雜轟鳴……於是有一天,在你的內心深處會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情緒,一縷縷愁猛地襲來,你恨不得馬上一口氣跑到荒野僻靜處,在荷花池塘邊坐下;光著腳,躺在綠草地下,聞泥土氣息,聽蛙聲一片,看第一顆星星閃爍在天邊,發誓要去尋找生命的根,渴望著歸真反璞……。”這種情緒,就是讓精神還鄉,讓靈魂沉落到精神家園之中。與現代人相比,魯迅先生《阿Q正傳》中的阿Q所處的環境裏不隻是“混濁空氣”、“嘈雜轟鳴”,它還有鋼鐵般的封建鉗製勢力、一群群麻木的看客。“火柴盒”裏的現代人“發誓要去尋找生命的根,渴望著歸真反璞”,以獲取內心的滿足,那身處“鐵屋子”裏的阿Q呢?或許這種尋找精神家園的衝動,要猛烈得多吧。
阿Q是一個“割麥便割麥、舂米便舂米、撐船便撐船”質樸勤勞的人,連“老頭子”也頌揚他“真能做”。所以,他也具有一般農民的特征:安分守紀,勤勞為本,想過平安日子。但在封建鉗製勢力、麻木看客逼迫下,阿Q想以勤勞“注重社會中的人倫和世務”的命運常常被鄙棄所毀滅,因此他內心深處常常泛起一股奇怪的情緒——尋找個體的精神家園(也許就是為了消解痛楚的情緒),即文章中表現出的一些古怪自尊的“精神勝利法”。阿Q無家無室、無親無故、孤零隻身,住的是土穀祠,靠打短工為生,狹小的生活圈子,太多的身心苦痛反彈出他有點偏激想法:“所有未莊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裏”;甚至有些荒唐:我的兒子比趙太爺錢太爺的兒子會闊得多!這反彈出的自尊的想法確有“懷著一種鄉愁的衝動到處去尋找家園”(德國詩人諾瓦利斯語)、“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白居易詩)的旅跡。這是情理之中事。
阿Q注重人倫和世務而不得的根源及苦痛除了使人感到悲哀外,難道就不能引起人們的警醒和同情?他沉落心底的“精神勝利法”對於一個赤農來說是否是愚昧麻木?本文想就此問題作點簡要的闡釋,以就教於方家。
阿Q大約記得自己是姓趙的,細細地排起來他還比趙大爺長兩輩。頭一天他喝了兩碗黃酒,為本家趙太爺兒子進了秀才手舞足蹈地說了“他也很光彩”的活,並引起幾個旁人肅然有些起敬,哪知第二天惹得趙太爺滿臉濺朱,跳過去給他一個嘴巴,並喝罵道:“你怎麼會姓趙!——你那裏配姓趙!”自此以後阿Q就不敢有姓了,使他注重的人倫和世務受到了第一次打擊。西方國人總是把個人名字寫在姓前,姓隻作為名的副件,或幹脆舍去。他們在名字裏也要張揚一下人的個性。而中國人則必須把家族的姓寫在名前,否則就有辱沒祖宗或是有“野種”之嫌。看來,中國人的名姓隻是個氏族符號,對個人意義不大。阿Q不想辱沒祖宗和做“野種”,總想做一個承繼祖宗的孝子,於是記起自己大約姓趙,想以此姓進入未莊這間“鐵屋子”,爭取未莊人所該有的人格和生活,享有基本的人倫和世務的權利。然而阿Q想錯了。阿Q沒有想到他的人倫和世務是要封建主義餘孽們頒發“通行證”的。在此使人想起了艾青的保姆“大葉荷”。保姆的名字竟是村莊的名字!中國婦女除了幾個被皇帝寵著的有名姓之外,大約隻有“某氏”的稱呼吧。男人們沒有把她們當平等的人看,她們隻是個附庸或是“一件衣裳”,即便是被皇帝寵著的有名姓的也幾乎未例外。未莊的阿Q此時終於被逼得變成了女人,而且還是如同“大葉荷”般的女人。女人還有被人親近的時候,而阿Q卻從來沒被人親近過。這是何等的侮辱和悲哀啊!阿Q力爭與趙氏享有同樣的精神家園之艱難可見一斑。
從後來終至於阿Q名字不知怎麼寫,籍貫不可考可見,阿Q始終未能融入未莊這間“鐵屋子”,在趙太爺眼裏他始終是個異類,說白了他始終是個“野種”。
阿Q的種種努力可以證明,他多麼想依托長著癩頭瘡的頭顱去撞開這密閉的“鐵屋子”,想變“野種”為“家種”,然而阿Q卻屢撞屢敗,阿Q是不太笨的,甚或有些機智和幽默,或俗稱之為“農民式的狡猾”,並不是人們所說的很愚昧、很麻木。他被人“照例去碰頭”時歪著頭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當老尼姑追贓時,他說“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應你麼”就是例證。不信你到當今農村去找一個真正愚昧麻木的人試試,他能有這般言語?阿Q倒像農村那些狡猾且有些無賴的“土痞子”。所以,我們說:當阿Q無路可走時,或曰注重人倫和世務不得時,他就去尋找自己精神的家園——即用“逍遙”的“精神勝利法”去消解眼前的痛楚。把眼淚往肚裏咽,把鹽往自己傷口上撒,不是愚昧自賤、麻木不仁,而是一種“動力定型式”的帶有民族共同心理素質的“精神還鄉”的方式。“阿Q這人是中國一切的‘譜’的結晶,沒有自己的意誌而以社會的固習的慣例為其意誌的人。”這種評價倒指出了阿Q身上弱點產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