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家和道家的“精神家園”,在中國土地耕耘了上千年,誰也否認不了二者對一代代傳承的中國人有著深刻的影響。我有個淺薄的看法:釋道“精神家園”在傳承的過程中,許多閃耀著睿智光芒的圭臬倒沒被大多數人承傳,相反二家逍遙自在,忘記痛苦,忍受災難,委曲求全等消極“精神家園”卻為大多數人承傳著,尤其是缺乏求生意誌,不尊重生命劣根性流毒最深。。好比近代中國國門一打開時,外國好的醜的一齊湧進國門,國人對好的倒沒接受多少,而醜的一見就記住了,並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劣根性曆數千年的積澱,自然就成了一種痼疾。這種痼疾在象阿Q這樣赤農的身上表現得尤其明顯。“壞品行”影響著他對“精神家園”的覺解檔次。他對假洋鬼子剪了辮子一事“深惡而痛絕之”,與假洋鬼子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老婆跳了三回井”保持著高度的認識上的一致。“辮子”是皇上定的規矩,豈能隨便剪?可見阿Q在這方麵有“做穩了奴隸時代”的人的屬性,深得清皇帝的真傳。阿Q本來也是“正人”,他對於“男女之大防”非常嚴格:尼姑、在外裏走的女人、與男人搭腔的女人都是“假正經”。這種認識與中國封建傳統規定:“男子居外,女子居內”、“男女授受不親”何其一致!阿Q對趙太爺,地保的欺詐,用嘴反抗過,而終歸是歸順。這說明阿Q具有想“做穩奴隸”的條件、“注重人倫和世務”的基礎,然仍沒做成奴隸,這是怎樣的不幸啊!要說阿Q愚昧麻木這倒是算得。但處在泥裏的龜能不汙泥嗎?
阿Q基於封建觀念本不會在男女問題上犯“錯誤”的,誰知可惡的“本我”(弗洛伊德:“本我——是由一切與生俱來的本能衝動所組成。其目的在於減輕緊張,避免痛苦,獲得歡樂。”)害了他。阿Q大約很早就認識吳媽的,在趙太爺家一個當舂米漢,一個當廚媽的日子肯定不會短,然相安無事。自阿Q擰了小尼姑的臉肉後,女人的“油膩”引發了他“本我”中希奇的想法;想和吳媽困覺。阿Q的“被蠱”,吳媽也有一半的責任:不早不遲在這個時候與阿Q談閑天,又一直談趙太爺家的女人,真是火上加油,引火燒身。而立之年的阿Q,想找個女人並沒有錯,且是合乎封建“人倫”的,何況找的對象是個“小孤孀”。可是在趙太爺所把持未莊這間“鐵屋子”裏,阿Q想實現人生最本能的“入世”願望也成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一來你阿Q是“鐵屋子”外的“野種”,二來你阿Q“欺負”的吳媽是我趙家的小孤霜,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在吳媽表明自己是“正經”人的廣而告之之下,阿Q終被“蓬”了幾“蓬”之後,剩下的就隻有“赤膊磕頭”的份了。假設阿Q沒有“精神還鄉”的辦法——不是那麼健忘,不善於說“媽媽的”,恐怕他早就上吊或跳河了吧。
阿Q想和吳媽困覺使未莊變得“古怪”起來。“女人突然都怕了羞”,“酒店不肯賒欠了”,土穀祠的老頭子似乎叫他走,尤其令他“媽媽的”是許多日子沒有一個人叫他做短工。阿Q於是留心打聽原由:還是一個窮小子小Don霸了他的飯碗。於是他將一腔的氣憤發瀉到了小D的身上。阿Q移植了趙太爺們的做法,象餓狼撲食般地撲上去(其實阿Q最痛恨狼的,可不自覺地自己也做起了狼),伸手去拔小D的辮子,似乎想撞小D的頭。結果挨了餓的阿Q又瘦又乏與小D隻打了個平手。本想打敗小D,贏回“經營人倫和世務”“行狀”,證明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趙太爺們看看自己的“有為”,結果事如願違,終致於使他死了心——堅決地出門求食了,亦即以出門求食的方式埋葬眼前“媽媽的”事。阿Q在對待小D的問題上,確有點“媽媽的”。本屬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卻“同室操戈”。從另一方麵看,字不識一個、隻是畫圈時才第一次接觸筆的阿Q,又怎能看透他的肚餓是未莊趙太爺們“假正經”造成的呢?《狂人日記》中的狂人問一個二十多歲青年:“吃人的事,有麼?”青年答:“沒有!”“你說便是你的錯”。二十多歲的人尚且如此,三十多歲的人能想到哪兒去?這能說阿Q愚昧麻木嗎?這是一種“農民式的直覺”。現代農民朋友看見別人種什麼賺錢就學種什麼,還不是一種“直覺”嗎?恐怕很少人在學種之前想到市場、國家和民族吧。現代如此,何況當時。
阿Q摩小尼姑新剃的頭皮,擰小尼姑的臉肉,亦未必是愚昧麻木。他亦是向趙太爺、假洋鬼子、王胡學的,趙太爺不也是用這種輕薄方式經常侮辱他嗎?別人欺小是維護封建秩序,阿Q欺小是想證明自己有能力“經營人倫和世務”,並且從中可以轉化消解趙氏降臨他身上的被侮辱的苦痛。別人欺小得一世的“快活”,為什麼就不許阿Q欺小得一片刻的“逍遙快活”?阿Q與王胡比捉虱子,很有些滑稽。看似愚不可及,實則與擰小尼姑臉肉之行為有“異曲同工之妙”。一個雙差生,當老師不問不理他時,他認為被集體拋棄,於是就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無故欺侮小同學,與更差的學生比“醜”、比更無賴,他要以此證明自己還行。阿Q同樣是以“比醜”的行動來證明自己還“行”。阿Q上述行為是“經營人倫和世務”不得的一種反諷。他的行為與《明天》中藍皮阿五老愛把手往單四嫂子奶子上挨的無恥行為相比,簡直要好得多。天道恢恢,何以譴懷?阿Q隻能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