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往東部參加一位同學婚禮的內陸班機上,猛然想起,又忘了撥個長途電話,告知千裏外的老媽回國班機延遲的事。
回國那晚,九點鍾抵達樟宜機場,老媽說五點整她已在那兒等候了。心中有一份內疚,如果前陣子忘記通知她回國日期已修改,她豈不是三天前就伸長脖子在那兒苦等了?
去國三載,才回兩次家,每次總驚訝歲月的無情,它像一道漂白劑,把老媽滿頭的黑發,褪成灰淡的銀白。
我放下行李,鬆了鬆身子,摟了老媽一把,發覺她比以前矮小得多了。往日,仰望著她,懇求她答應去郊遊的那種情景已不複存在!
一如往日,她準備了滿桌豐盛的菜肴,都是我小時候愛吃的,仿佛這幾年來母子之間所失去的,都要在這一刻彌補起來。
長途的旅程後難免胃口變差,我還是盡量每樣都淺嚐,以免讓她失望。畢竟,吃一頓大餐是老人家心目中的一件大事,也是唯一能夠溝通母子間感情的最佳方式,尤其是隔著這麼遠闊的時間與空間,包括一條跨不過的代溝。
深夜,她還是不能入睡,也許是興奮的心情令她難眠。
“我可要多看你幾眼。”老媽拍著我的膝蓋,“不然,明早你那群老同學一來,又溜得無影無蹤啦。”
我苦笑。
然後,她從抽屜裏拿出當年出嫁的梳妝盒,輕輕打開,取出一束信來,小心翼翼地翻點著。
“喏,這就是幾年來你寫回來的,我總怕丟失了它。”
我的天啊!這些信,都是我倉促在車上、在餐室,或是急等錢用時寫的,裏邊不外是幾句公式化的寒暄,氣候報告等,其他的,我該如何應用簡單的詞句來表達呢?譬如說那裏社會的開放製度,譬如說課本裏深奧的科學原理,譬如說……而那些信,那些用十來分鍾寫的信,她竟如收藏寶物般地按年代月份整理得那麼齊全。
“細弟,你最懶了,三年來才寫了這些。——不過,也怪不得,你那兒的功課一定很繁重吧?”
我勉強地點頭。
“喏喏,你看。”她戴上了老花眼鏡,指著其中一封,“這是寫得最長的一封,第一年夏天寫的,是——讓我看看,是要買課本寫回來的。我算過了,包括那些刪掉的,差不多有四百字……”
我低著頭。
“還有,這一封是最近寫的。”她掀開枕頭,拿起一張印有自由女神的明信片,以快慰的口氣說道,“每當我睡不著時,我總會拿出來看看。雖然——雖然,有些字兒看不太懂,圖片倒是很漂亮!”
語畢,她咧開嘴,好不自在地笑了。
我無言以對。良久,我緩緩抬頭望向她,看到了眼角閃爍著蒼老銀白的光影。
明天,我留下來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