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恕穀先生這邊,一清早,天剛朦朧著能在五米之內見到人的時候,恕穀先生就起來,洗涑穿戴完畢,背上昨夜剛畫好的祝壽圖,帶了一個水壺,拿上一支長笛,戴上一頂草帽,粗衣布履的出門遠行了。一路上晨露打濕了鞋襪,陽光又曬幹了汗巾。一路歌、一路笑、一聲笛、一行詩、一把汗、一口水的行程五十多裏路,步行四個多小時,在天近中午時分到達了杜員外家門口,一看屋裏屋外人山人海,時不時還有騎馬來的、坐轎來的,或者是步行來的,都陸陸續續進了杜員外府。恕穀沒有直接進門而是稍後在門外幾十米處尋找著機會。終於有三個人一起走來,衣衫比較襤褸,舉止有些老土,一個拿著雞,一個拎著鴨,一個肩上背著幾個瓜,一看就知道是窮困戶。恕穀在聽到他們說杜員外人如何如何好,心如何如何善的談論後,斷定機會來了,於是就跟在三人後麵一同進了門。四人來到了禮桌旁,三人擠在前麵,恕穀戴著草帽站在後麵。杜二杜三非常禮貌地問了三人姓氏名誰,於是就在禮單上寫下了張三兩隻雞,李四三隻鴨,王二麻子五個大菜瓜後,熱情地邀請到席間就餐。三人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麵,也沒受過這麼熱情的招待,更加對杜員外的恩情感動起來。打頭的張三說:“兩位大少爺!我們是蠡縣淩陽村的百姓,因前年遭天災,家裏揭不開鍋了,差一點就餓死了幾條人命,幸好杜員外過村,聽說了我們的貧難,留下十兩銀子相救,我們幾家人才度過了難關。聽說杜員外給生母辦八十大壽,我們就特意趕來祝賀,一是想表達我們的心意,二是借機感謝杜員外的救命之恩。隻是家窮無以為報,小小的農家物什算不上壽禮,隻是想請二位轉告杜員外,就說我們來感謝了。再者你們這裏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就不打攏了,也不吃飯了,現在就往回走。杜二杜三又是相請,但是見張三等人執意要離開就做罷了,繼續寫禮。恕穀走上桌前,掏出一兩碎銀,欲寫禮金。此時杜二杜三腦子裏還在思慮張三等人的事,見到恕穀後以為是與張三等人一夥來的,覺得光顧著招乎那三人,卻冷落了這位老叔,於是滿臉堆笑地說:“老叔您好!剛才多有招待不周,請原諒晚輩,請問您怎麼稱呼?”恕穀捧上碎銀道:“蠡縣李四有。”杜二清點著碎銀,杜三腦筋還沒轉過彎來,於是順手高聲唱寫道:“淩陽村李四有賀銀一兩。”寫畢,二人恭請恕穀到席間就餐。恕穀不便推辭,就在一個角落處落座,喝了一杯茶,就著饅頭吃了一碗燉菜。稍後,向旁人問清了杜母的屋舍,取下背上的畫軸拿在手裏,摘下頭上的草帽背到肩上,趁著人多的時候進了杜母房間。剛一進屋,好家夥,滿屋子都是高朋,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倚著、有的靠著,爭相和老夫人熱火朝天的說東論西、天南海北。老夫人雖然高齡,但是精神得很,也非常高興,說到高興之時,屋裏還會爆出一陣哄堂大笑。恕穀趁著一個空檔,上前給老夫人祝壽,並雙手舉獻畫軸高聲祝賀:“祝老夫人,福如東海長流水,水到渠成,福祿壽喜溢流寰宇,壽比南山不老鬆,鬆鶴延年,年高日月壽同天地。”老夫人看到有人賀壽,急忙起身稱謝。看了看恕穀普普通通的身著打扮,沒多想,認為是兒子的好友,可能是一個書生秀才之類的文人,就禮貌地接過畫軸,熱情地招呼入座。杜母和藹的與恕穀交談了幾句詩文,感到此人雖其貌不揚,卻才華不凡,勉力恕穀考取功名,如有難處盡管說,一切都幫扶到位。恕穀交談片刻後,說有事要回,於是老夫人放下畫軸起身要送。恕穀極力辭讓後,趁著別人再賀壽的空檔,急急出門,如風似地走出了杜員外家,一溜煙地踏上了回路。再說杜員外,時而出門看看,時而在屋內等等,盤算著恕穀要來的話可能應該到了,可是查看騎馬而來的卻沒有一個人是恕穀,心裏也就起了波瀾。心想,萬一真的不來,那可怎麼向老母親交差。杜員外也認為,從西曹佐到高陽有五十多裏路,恕穀怎麼著也得騎著馬來,要不然,以恕穀五十歲的年紀,不管怎麼說也是吃不消的。心裏有著這個曲解,當然是沒能看到恕穀混進人群裏的“所作所為”了。杜二杜三這邊也是著急的很,緊繃神經的兩眼也注意在了“穿金戴銀”、“身手不凡”的人身上。盯了一個上午又是小半天了還是沒有在禮單上寫下李塨、李恕穀、李剛主這樣的名字,同樣和員外一樣心急如火。眼看著太陽漸漸西下,老員外實在是無可奈何了,就到母親屋去請罪。母親著急地問恕穀先生來了沒有,員外此時也不能瞞天過海了,就實話實說:“兒子不孝,不能滿足母親的心願,恕穀先生可能不會來了,還望母親不要著急,待兒子再尋機一定把他請來見您!”杜母頓時就象泄了氣的球,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原先的精氣神和高興勁一掃而光。杜員外也是內疚不已,連賠禮帶謝罪請母親原諒。母親見兒子這麼難過,也心疼起杜員外來,於是又安慰起來:“兒子,別傷心了,恕穀是個大人物,請不來也在情理之中,你就別難過了。這次壽誕,兒子真是上心了,娘知道你的孝心,我也很高興!”“呀!對了,剛才有一個好象是秀才的老頭來祝壽,挺有才學的,和娘說了幾多話,很讓娘敬慕,還送了娘一個畫軸,我放在了床邊,還沒來的及看,你拿過來打開看看。”杜員外畢恭畢敬地打開了畫軸:上麵畫了個黑黑的大月亮,周圍還有稀疏的幾個星星,在畫的兩側邊幅上寫了一付對聯:祝杜夫人,福如東海長流水,水到渠成,福祿壽喜溢流寰宇;壽比南山不老鬆,鬆鶴延年,年高日月壽同天地。。母親一看樂了:“我還以為是什麼畫呢!原來就這麼個樣呀!笑死我了!不過對聯寫的真不錯,談吐也很有水平的,遠遠超過了娘的境界,我還是很佩服他的!隻不過是送這麼個畫倒顯不出他的水平來。”杜員外也很納悶:“我結識的都是有層次有水平的能人,什麼時候結交了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呢?”於是就拿過畫來仔細瞧了睢,忽然間一拍大腿,簡直是後悔萬分,痛心疾首地連連說:“我真沒用!我真沒用!”原來在畫的底角上有個印章:“李塨之印”。杜員外稍微鎮靜下來之後,問母親這個人的模樣,母親當時見他挺普通的,也就沒細看他,倒是記住了他氣度不凡的言談舉止。當杜員外說出了此人就是李恕穀先生之後,母親也極度的悔恨失落起來。後悔自己當時隻顧得談詩論文了,根本就沒從恕穀那方麵想,還怪異著這麼有才能的人怎麼沒考取功名呢?還向他說要資助他爭取上進呢!杜員外稍稍安慰了一下母親後,急急地去找杜二杜三問罪。二人莫名其妙地遭了一頓劈頭蓋臉之後,覺得實在是委曲,杜三拿出禮單讓員外看,說是根本就沒有聽到過這個人的名子。杜員外拿過禮單,刷!刷!刷!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眼睛頓時就定格在了“李四有”的名字上,問二人這個李四有是什麼模樣。二人立時恍然大悟,傾刻間明白過來,原來千般繃神經,萬般費眼睛,還是沒看住恕穀,一時疏忽釀成了大錯。二人請求杜員外嚴厲批評責罰,毫無怨言,於是把寫禮當時的情況詳細地回想描述了一下。杜員外深知恕穀做事內斂隱匿不張揚外露的風格,自己又忘了把恕穀的乳名告訴杜二杜三,二人失誤也在所難免。責罰也無濟於是,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亡羊補牢。恕穀剛走了三個多小時,騎快還能追上把他請回來,於是叫人備馬,親自去追。杜二杜三原本想立功贖罪,又有點擔心杜員外年老力不從心,便自告奮勇要求代勞。但員外說在剛才接待的事上對恕穀已顯的不尊重,連個接待的人都沒有,這回一定要向恕穀表示自己的誠意,必須親自去追去請,而且不能帶任何人。二人也就無可奈何,隻好聽員外的了。
再說恕穀先生從員外家出來之後,也沒有歇腳,一口氣走到了大柳樹村的地界時才覺得有些累了,在一棵大樹下歇了起來,喝了幾口水,吹了幾首笛,看了幾頁書,時而用手揩汗,時而用草帽煽風。歇息二十多分鍾後,恕穀渾身上下又充盈了無窮的力量,偶然間有了要試一試自己輕功的想法。雖然年歲大了,但基本功從不間斷,隻是很長時間不試身手了,心裏也有點癢癢的。於是伸伸腰,踢踢腳,把隨身之物束帶牢實,一個汗地撥蔥跳起一米多高後,運用急行身法嗖嗖地行起輕功之術。就在恕穀剛從樹下起身時,杜員外就騎著馬遠遠地看著了,心想終於要趕上了,心急便催馬快跑。但是總覺得和恕穀的距離沒有多少拉近的意思,恕穀好象就是平常的急步走,並沒有上躥下跳跑動的感覺,隻覺著是步幅不一樣,從遠處看好象是比正常步幅大了一些。真不敢想信自己的眼睛,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於是掐掐臉上的肉,挺疼,是真的。繼而又懷疑馬是不是病了,跑不動了,便揮揮馬鞭,馬兒一聲鳴叫,也沒問題。眨眼功夫就到了百尺村與魏家佐之間那個橫道的拐彎處,一下子沒了道,眼前是一片早花生地,花生苗還算長的密實。杜員外停住了馬,著實有些納悶:自己是從遠處眼看著恕穀從這塊地直接向魏家佐村裏去的,怎麼能會沒路呢?恕穀難道是從田地過的?不對呀!在馬上看看花生苗一點受損的跡象也沒有。稍做遲疑之後,杜員外趕緊驅馬走向大道,繞彎馳入魏家佐。村裏人多巷窄,馬速又減了下來,等出了村,早已不見恕穀的影子,於是隻好馳過田間大道駛入西曹佐村。說時遲,那時快,杜員外徑直來到了恕穀家門前,下馬敲門。出來一仆人,曾見過杜員外,也知道杜母過壽誕,此時心裏很納悶,臉上布滿疑雲地問:“杜員外來此何事,家母不是過大壽嗎?”杜員外心中火急,並不做解答,急急地問:“恕穀先生在家沒有?”“在!剛到家,正洗涑呢?”仆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杜員外並不多語,三步並做兩步趕進屋裏。恕穀洗涑將畢,正在擦手,見杜員外闖進來,也有些不解:“杜員外此來有何急事?”杜員外急喘粗氣:“可算見到你了!恕杜某萬罪,待客不周,實在是內疚至極!”“此話何來?”恕穀有些看出了杜員外的來意。杜員坐下來喘了口氣,定了定神,就把怎樣做好多麼多麼嚴密的安排來接待恕穀先生,卻一切皆空,冷落了先生的事,前前後後說了個粗略。恕穀輕淡的一笑說:“真讓杜兄費心了,老弟本打算派人代去祝壽,又因知杜母想見小可一麵,於是就想匆匆一去,拜會一下老母便回。未想多留,又怕杜兄懇留不好推辭,於是就見機行事,混進人堆裏寫了禮,趁你不在場時拜見了高堂,老母親還算高興,於是就悄然回返,不曾想你會追來,杜兄實在是太客氣了。”杜員外見恕穀這麼一說,也覺得沒拿自己見外,看來是把自己是當成了至交,可是自己沒能接待好,總覺得過意不去,懇切請求再一同回去開懷暢飲,一表至交之情,二還母親虧欠。恕穀因學術正吃緊,便千言以謝,固辭不去,欲留杜員外在本家留宿。杜員外因思家母還未安慰好,便趁夜返回。杜員外直到離開李家門,還不明白快馬為什麼追不上恕穀,就問恕穀先生說在大樹下起來後,為什麼看著走得不算快,卻連馬都追不上。恕穀一聽,知道杜員外看見了自己的急行術,本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這個本事,於是就抿嘴一笑:“恐怕是杜兄看錯人了,老弟這把年紀,哪有此等本事。”杜員外心裏也挑著十五個水桶,掛著二十個葫蘆,將信將疑地飛身上馬,趕緊回家向母親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