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內(1 / 3)

眾人結伴向北行去,繼續走出三五裏,便見道上行人車馬漸增。隨後又看見各處村莊都完好無損,村內雞犬之聲相聞,一派太平景象。待到日色將暮,眾人自東門進入廣寧城中。陸氏夫婦包袱裏尚有些盤纏,當晚便隨眾人在東門附近一家客棧落腳。四個人連日來累得狠了,直睡到第二天將近正午才起。詢問店家,得知同來的那三個人已經離去。四個人在客棧用過午飯,便一同出了客棧,打算在城內做些采購。

幾個人自東向西而行,但見街上店鋪林立,行人熙攘,三教九流吹拉彈唱,十分熱鬧。陸氏夫婦都感到納悶,半年前發配來時也經過廣寧城,當日並非如此繁華。陸念祖跟人打聽方知,自從遼東失守之後,如今這地處遼河以西的廣寧城便湧入了大量的逃難之人,致使人口暴增。陸氏夫婦聽了都連連歎息。陸胤元卻滿心歡喜,獨自跑在前麵左瞧右看。沈風第一次見到真實的古代街市,同樣感到件件新奇。陸夫人在布莊買了些粗布和棉花,又在鞋帽店為每個人買了新鞋和帽子。沈風和陸胤元大喜,當即各自將新鞋和帽子穿戴上。

幾個人不知不覺經過一處十字街口,忽然聽見一個蒼老聲音叫道:“賣簫嘍!賣簫!”四個人循聲看去,隻見街角有座茶棚,旁邊是個小小攤子,上麵擺放著二十幾支長短不一的竹簫,攤後坐著一位白發老者,頭發蓬鬆,衣衫破舊。陸胤元自小跟父母耳濡目染,認得樂器,當即跑過去,逐一細看。其餘三個人一同跟到攤前,老者起身招呼道:“幾位客官隨意瞧瞧!”

陸夫人隨口問道:“老丈,這些簫怎麼賣?”老者答道:“長簫十文一支,短簫七文一支。”陸胤元央求道:“娘,元兒想要一支!”陸夫人與陸念祖對望了一眼,笑著點點頭,從身上取出七文銅錢,遞給老者說道:“勞煩老丈挑選一支短簫。”老者右手接過銅錢,左手隨意拿起一支短簫。陸胤元大喜,忙不迭的接過來。

四個人在街上又轉了一會,見已無新意,便往回走。回到客棧,陸夫人立刻給四個人趕製冬裝。陸胤元在房間裏胡亂吹奏短簫,雖不成曲調,聲音卻十分和諧悅耳。陸念祖聽了片刻,忍不住驚訝道:“想不到這支簫竟製作上佳,絕非出自庸人之手!”不由得勾起傷心事,喃喃自語道:“來日定當問個究竟!”

過了兩日,陸夫人將冬衣冬褲都已製齊。第三天一早,四個人換上新衣褲,結算了店費,買了些幹糧,便離開客棧,準備從西門出城。再次經過那處十字街口時,卻沒有看到老者和簫攤。陸念祖向旁邊茶棚打聽:“勞駕博士,請問今日為何不見賣簫老丈?”茶博士答道:“客官問的可是遼東逃難過來的王老漢麼,他每月隻在此處擺賣三五日,平時卻不過來。”陸念祖又問道:“敢問那位老丈家住哪裏?”茶博士朝北一指,說道:“王老漢住在城北平康巷,到那裏一問便知。”陸念祖拱手謝了,跟陸夫人商量之後,四個人朝城北走去。

幾個人一路逢人打聽,約莫一頓飯時辰,終於來到平康巷口。隻見是條破舊窄巷,巷內僻靜無人。四個人走進去,不多時聽得巷子盡頭傳來錚錚兩下聲響,片刻之後又是錚錚兩響。陸念祖臉上一喜,說道:“定是老丈住在那裏!”連忙順聲音來到巷尾一座屋子跟前,隻聽得屋內又傳出錚錚兩響。陸念祖上去叩了幾下門環,不多時屋門開啟,果然走出那位賣簫老者。老者問道:“幾位有何事?”陸念祖拱手道:“我等數日前曾向老丈購過一支竹簫,老丈可還記得麼?”老者仔細打量,認出四個人,登時愕然道:“原來是幾位客官,怎麼,莫非那支簫有何不妥?”

陸念祖忙道:“老丈莫要誤會!隻因那支簫品質精良,故而在下特來相詢是何人所製?”老者怔了怔,皺眉道:“那支簫是小老兒隨意所製,哪裏談得上甚麼精良!幾位若沒有別的事,便請離去,莫要再來打擾!”說完便要關閉屋門。陸念祖忙道:“老丈且慢,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老者不耐煩道:“閣下還有甚麼事?”陸念祖拱手道:“在下陸念祖,原是京師教坊司曲樂教習,隻因不慎跌壞一管內府珍貴玉簫,故而獲罪全家發配遼陽,如今得遇老丈精於製簫,特來懇請出讓一件得意之作,以使在下拿回去抵償罪過。”沈風聽了,才知道陸氏三人為何獲罪發配,不由得暗暗嗟歎。

老者聽了驚訝道:“怎麼,幾位也是從遼東逃過來的麼?”陸念祖歎道:“我等正是剛從遼陽逃難來此,眼下正要返回京師領罪。還請老丈成全!”老者歎氣道:“唉,小老兒也是半年前遼東失陷之後才逃來這裏,想不到你我竟是同命之人!”隨即說道:“小老兒倒有幾支玉簫,幾位盡可進來瞧瞧!”四個人大喜,忙一同隨老者走進屋子。

但見屋內陳設甚是簡陋,牆上掛著七八具古琴,桌子上也擺放著一具古琴。桌上的古琴有幾根琴弦鬆弛,想來剛才那錚錚之聲便是老者為古琴調弦時所發出。陸氏夫婦看了看,陸念祖詫異問道:“老丈這裏為何隻有琴,而沒有簫?”老者笑道:“閣下有所不知,小老兒祖傳的手藝便是製琴,且祖上遺訓,子孫縱使乞討,亦不得放棄這門手藝,故而代代相沿,自隋朝至今已有千年,製簫卻隻是小老兒的閑來喜好罷了!”說到這裏歎氣道:“唉,如今亂世之中,哪裏還有人來買琴,若不是困於生計,小老兒斷不會將粗製的竹簫拿去販賣!”

陸氏夫婦聽了都大為驚訝,唏噓不已。片刻之後,陸夫人納悶道:“老丈家傳千年製琴技藝,想來定是極好的!隻是這牆上幾張琴卻似乎並非上品……”老者笑道:“娘子說得不錯,這裏幾張琴都是小老兒來到廣寧之後所製,因受琴材所限,的確隻是普通之作。”停了停,又道:“幾位客官稍候片刻,待小老兒另取兩張琴給幾位瞧瞧。”說著走進內堂,不多時拎出另兩具琴來,與桌上原先那具琴並排著放在一起。陸夫人隨手在兩具琴上各彈了幾個音,說道:“這兩張琴雖然都是百年以上桐木所製,已是難得的佳品,卻仍非上品。”老者笑道:“娘子好眼力,一試便知是百年桐木所製,不知娘子認為甚麼樣的琴才是上品?”陸夫人道:“若能以漢木做琴,方為上品。”

老者聽了點頭道:“小老兒倒也有兩張漢木琴,幾位再請稍候!”說著將桌上三具琴,一具抱在懷裏,另兩具拎在手上,再次走進內堂。不多時老者又拎出兩具琴來,再次並排放在桌上。陸夫人又在兩具琴上分別彈了幾個音,點頭稱讚道:“這兩張材質與製作俱都甚佳,堪稱上品!”隨後輕輕歎了口氣。老者聽見讚賞大為得意,問道:“既然是上品,娘子為何歎氣?”陸夫人遺憾答道:“隻因兩塊琴材仍有些微欠缺之處,雖經老丈妙手,竟未能成為曠世之作。”老者詫異道:“哦?小老兒願聞其詳!”

陸夫人道:“琴材雖以漢木為上品,卻又以春分、秋分二時令斫製為最佳,其餘時令所斫皆有不足,然則各地寒熱幹濕不同,故亦不能一概而論。”說著用手指向其中一具琴,繼續說道:“此琴音韻清亮,當是斫自春分前後之漢木,然而沉厚略有不足,應是取自背陰濕潤地段,是以陽盛略不足,此木若能遲後幾日斫之,方可最佳。”又指向另一具琴,說道:“這張琴則恰好反之,琴音沉厚卻略嫌蕭瑟,當是秋分前後所斫,取自向陽幹燥地帶,當日若能提早幾日斫之,才見最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