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內(3 / 3)

不多時,隻見十來騎人馬馳到亭前緩緩停下。為首一人朗聲說道:“今夕何幸,竟能聆此妙曲,當真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裏!”聲音甚是洪亮。四個人抬頭看去,但見那個人三十歲左右,身軀魁碩,頭戴貂皮暖帽,身穿錦緞棉袍,紅彤彤一張方臉,濃眉鳳目,唇上留著短須,氣質沉穩,不怒而威。身後七八名漢子也都頭戴皮帽,身穿棉袍,個個透著一股精勁之氣。

四個人都吃一驚,陸念祖忙將桌上曲譜收起,揣在懷中。隻聽得紅臉大漢在馬上又道:“幾位,在下正好路過附近,聽見琴聲高妙,忍不住前來,請恕冒昧!”陸念祖站起身,答道:“哪裏哪裏,兄台客氣了!在下胡亂彈奏,實不敢當高妙二字!”紅臉漢子笑道:“哦?剛才是閣下彈的琴麼?閣下琴技非凡,在下十分欽佩!不知可否進亭中一敘?”陸念祖見對方言辭有禮,應無惡意,略一沉吟道:“既然是知音人,在下怎會拒絕?”擺手道:“兄台請!”

紅臉大漢當即下了馬,其餘漢子也紛紛下馬。大漢大步走進亭中,身後跟著兩名隨從。陸夫人、沈風和陸胤元也紛紛起身離座,大漢抱拳再次致歉:“各位,打擾了!”陸念祖拱手回禮,答道:“兄台不必客氣,請坐!”大漢與陸念祖麵對麵落座,其餘五個人分別站在他倆身後。大漢瞧見桌上古琴,讚道:“好氣派的琴!”接著抬頭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陸念祖答道:“在下陸念祖。”話音剛落,大漢身後一名隨從驚訝道:“莫非是北京城內教坊司的陸教習麼?”對麵四人聞聽一愣,都注視那名隨從。但見那人大約二十四五歲,中上等身高,濃眉大眼,相貌堂堂,透著幾分書卷氣質。旁邊另一名隨從,雖然身形高大且虎背熊腰,看麵容卻僅是十二三歲的少年,沈風不覺暗暗稱奇。

陸念祖望向說話那人,詫異道:“正是在下!敢問兄台是……”那人嗬嗬笑道:“在下姓範,沈陽人氏,四年前曾遊曆關內各地,途經北京時與人談及風土人物,得知陸教習乃音律聖手,京師第一。方才聽聞閣下彈奏,果然不同凡響!”陸念祖忙擺手道:“哪裏哪裏!範兄過譽,陸某實不敢當!”對麵大漢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陸先生,真是失敬!”陸念祖朝大漢道:“豈敢!不知這位兄台又如何稱呼?”大漢答道:“在下姓金,世居關外,幫著家父打理祖業。”指指身後和亭外眾人,繼續道:“他們都是我的同鄉親友。”陸念祖朝兩人拱手道:“金兄,範兄,幸會!”兩人都笑著抱拳回禮。大漢又問道:“陸先生剛才所彈樂曲,極為慷慨壯烈,不知是甚麼曲子?”

陸念祖遲疑一下,從懷中取出長絹,在桌上展開,向大漢指點曲名道:“剛才的曲子,便是這首蘭陵王入陣曲。但在下琴技疏淺,對其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以致竟未能完曲,實在慚愧!金兄和範兄既然都是知音人,兩位可看得懂其中究竟麼?”大漢搖頭笑道:“陸先生實在高抬金某,在下並不通曉音律,隻是極為喜愛此曲的豪邁氣概!”隨即朝身後道:“憲鬥,你過來瞧瞧,可能明白麼?”當即姓範的男子躬身應道:“是!”

男子走近桌邊,細細看了一遍曲譜,詫異道:“莫非這便是傳說中的蘭陵王入陣曲麼?”陸念祖點頭道:“正是!”男子歎道:“據說此曲自唐代便已失傳,想不到竟然曲譜尚在,範某更能親眼得睹,真是三生有幸!”隨即又道:“此曲指法頻密且音韻極高,絕非平常人所能彈奏,若陸先生無法彈完,想來當世便無人能奏,範某自然更加無法可想!”說罷連連搖頭。

大漢聽了臉露遺憾,轉瞬即逝,說道:“陸先生雖未彈完,但已令金某領略其中風采一二,總算不負今夜之行!”停了停,又道:“蘭陵王入陣曲,好雄壯的曲名!想來這位蘭陵王,定是個了不起的英雄豪傑!”陸念祖點頭道:“金兄說得不錯!這位蘭陵王,乃是千年前一位馳騁沙場戰無不勝的大英雄!”大漢笑道:“哦?這樣的大英雄,還請先生為在下詳細說說!”當即陸念祖將蘭陵王的曆史典故講述一遍。大漢聽到蘭陵王保衛國家的英雄事跡時,連連稱讚,待聽到蘭陵王蒙冤被皇帝賜毒酒身亡時,又神情戚然。典故講完,大漢長歎道:“如此不世英雄,竟被昏君所害,著實可恨!”

陸念祖也歎氣道:“世間英雄,下場大抵如此!前有蘭陵王,後有嶽武穆,本朝更有於謙於少保,即便當今朝堂上下,亦難保沒有英雄遭到陷害!”大漢雙眉一挑,喝道:“陸先生說得不錯!我看當今明朝天子昏聵無道,信奸人遠賢臣,離亡國不遠矣!”陸念祖一愣,連忙擺手道:“金兄,這種話切不可說出口!”大漢笑道:“此處並無外人,陸先生無須擔心!”隨即納悶道:“對了,先生為何會在這裏?”陸念祖當即將自己的遭遇講述一遍。

大漢聽完,又連連歎息,隨即說道:“陸先生既已獲罪,此番回去吉凶難料,不如隨金某一同留居關外,金某也能時常聆聽先生妙曲,豈不快哉?”陸念祖怔了怔,答道:“金兄好意在下心領,隻是陸某全家乃待罪之人,理應返回京師領罪,吉凶福禍但憑上意,在下豈敢自專?”大漢默然片刻,說道:“既然如此,金某便不強求先生。”忽聽得旁邊又隱隱傳過一陣急促馬蹄聲,片刻間遠去了。當即範姓男子說道:“八爺,是否繼續趕路?”大漢點點頭,對陸念祖道:“荒野之中不宜久留,往北十幾裏有座寺院,陸先生若不介意,不如讓金某護送幾位前去投宿。”陸念祖大喜,說道:“那就多謝金兄了!”

陸念祖將桌上長絹折疊揣進懷裏,又將古琴裝進布套,領著其餘三個人跟隨大漢來到亭外。但見亭外眾人都骨骼粗壯,相貌甚是粗鄙凶惡。四個人都吃了一驚,沈風心想:“看來姓金的特意挑選了兩個模樣能見人的陪同他進亭。”大漢分出三匹馬給四個人,陸念祖和陸夫人各乘一匹,沈風和陸胤元共乘另一匹。一行人馬緩緩向北馳去。行出六七裏,突然遠處傳來“瞿~”長而尖銳的聲音。眾人循聲看去,隻見東北方向空中正升起一朵煙花,緊接著又連續升起兩朵。陸胤元當即歡喜大叫。大漢急忙勒住馬,其餘漢子也紛紛停住。範姓男子沉聲道:“八爺,情勢緊急!”大漢回頭對陸念祖道:“陸先生,金某眼下有要事去辦,請恕不能繼續與先生同行!”沈風心想:“看來這些人跟煙花大有關係!”陸念祖答道:“既然金兄有事,但請離去無妨,我等盡可自行前往。”大漢略一沉吟,從懷中解下玉佩,遞到陸念祖麵前道:“稍後這一帶隻怕不太平,金某將這塊玉佩贈給先生,若遇上其他人馬,危急時不妨拿給對方,或許有些用處。”陸念祖遲疑一下,雙手接過玉佩,說道:“金兄如此美意,在下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