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弄成這樣?我可沒錢給他看啊!”胡金花趕到後瞅了瞅病床上雙眼緊閉的趙白城,毫無顧忌地大聲嚷嚷,對著護士的白眼隻當未見。轉頭瞥到床頭櫃上的水果,大剌剌掰了根香蕉,兩三口吃完把皮隨手一撂,坐在那裏抖起了腿。
寧老大聽她開口便透出一股子涼薄,暗自皺了皺眉,“狗剩為小蠻才受的傷,醫療費指定得我包了。大嫂子,找你來不是為錢的事,醫生說狗剩沒傷著要害,但現在情況還是不咋太好,你看晚上是不是得安排人輪班陪著……”
“沒傷著要害還能有啥?不用陪!小犢子成天調皮搗蛋,這次就當給他長長記性!”胡金花聽到不用自己掏錢,徹底放下心來,在醫院呆了不到半小時便離去。小護士得知這豬肉案板般敦實的婦人,正是受傷孩子的大娘,不由連聲咒罵“喪良心”。
趙白城所受的咬傷大多在上身,左小臂皮開肉綻深可見骨,失血量接近死亡線。寧老大深知若非瘸狼本就奄奄一息,趙白城絕無逃生的可能。他從未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佩服人,而且對方還是個娃娃。
這娃娃的命夠大,要說苦,也是真苦。想到胡金花絕情的嘴臉,寧老大眉頭深鎖,凝視著輸完血後一直在昏睡的趙白城久久出神。
在同齡孩童中,趙白城算得上是瘦小的了,此刻一張小臉慘白如紙,緊咬牙關的模樣卻仍透出幾分凶狠。他放在被子外麵的手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掌心指肚都縫了針——刮刀沒有護手,在那種情況下他顯然是雙手持刀拚盡了全力,被刀刃割傷也毫不自知。
寧老大至今還記得,當初趙白城的母親遠嫁來此,在村裏引起了多大的轟動。那是個英氣逼人的白城姑娘,生在草原長在草原,卻不知怎麼看中了去亞克沁煤礦挖煤的趙老實,不顧家人反對,跟趙老實來這山窩窩裏過起了苦日子。趙白城的名字便是她取的,五官也繼承了母親刀刻般的線條,鼻挺唇薄,跟山裏孩子大為不同。
都說是虎父無犬子,如今寧老大卻覺得趙白城那股不顧一切的野性,更像他的母親。
在醫院躺了七天,趙白城終於從斷斷續續的昏睡中徹底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個素色世界,被子、床單、牆壁,幹淨到一塵不染。消毒水的味道並不陌生,趙白城下意識地聯想到注射器針頭和冷冰冰的護士,剛想坐直身體,各處傷口傳來的劇痛已洶湧襲來,讓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大叫。
“狗剩哥!”病床另一邊趴著的寧小蠻當即驚醒,跳下凳子,跑來床頭這邊。她頭上別著個粉紅色的小蝴蝶發夾,臉蛋也是紅撲撲的,眼角眉梢還帶著惺忪睡意,此刻顯得大為緊張,“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啊,我去叫媽媽來!”
對著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趙白城這才恍惚記起發生過什麼。體內湧起的虛弱感讓他費了很大力氣,才能勉強扯動幹裂的嘴唇,露出一個笑容。
胡金花夫婦倆都沒再來過醫院,就好像這個侄子是死是活,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寧小蠻卻是日日不肯回家,跟母親守在趙白城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寧老大本就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性子,見女兒這樣執拗,反而有些欣慰,覺得做人本當如此。
接到消息後,寧老大很快從家中趕來,見趙白城精神還不錯,便單刀直入問道:“狗剩,平時也沒見你跟小蠻有多好,這次別人都跑,怎麼就你不跑?”
“我騙過她幾個包子吃。”趙白城訕訕地回答。
寧老大瞠目結舌,望向旁邊的女兒。小蠻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忽然咯咯笑出了聲。
在牯牛村,寧家的生活條件要遠勝普通家庭。寧小蠻向來喜歡跟大孩子玩耍,別人要是不帶,她也從不求人,而是拿出好吃的作為交換條件。趙兵趙勇得算是小一輩中的孩子王,因此沒少從她這裏刮到油水。至於趙白城,因為兩個堂哥的排擠,本就在圈子之外,年齡也是最小的那一撥,自然沒可能被寧小蠻注意。
那天趙白城碰上寧小蠻一個人在門口玩,手裏拿著個油炸包子。因為在家跟胡金花頂嘴,趙白城被罰了一天不準吃飯,正餓得頭暈眼花,盯著那包子再也邁不動步,肚子叫的山響。
孩子嘴饞是天性,在索要食物時,直接了當型往往會說:“給我吃點。”;明知故問型則會說:“你吃的啥啊?”;武力脅迫型則最為淡定:“不給老子就揍你。”
趙白城從沒跟別人伸過手,但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也架不住餓。他直瞪瞪地看著寧小蠻蹦蹦跳跳,吃掉半個包子,冷不丁開口說了句:“這麼臭的包子你也吃得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