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蠻正在跳房子,沒注意這居心叵測的小鬼什麼時候站到了跟前,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別胡說,我媽炸的包子,可香了呢,怎麼會臭呀!”
“怎麼像壞了似的,老遠就聞到了……”趙白城彎腰把永遠過長的褲腳挽了兩道,呼啦呼啦走到跟前,衝著包子嗅了又嗅,“是不是你們家包子餡餿了?”
“你家才用餿餡包包子呢!”寧小蠻氣極,“你咬一口啊,咬一口看看是不是餿的!”
“吃死了咋辦?”趙白城顯得很為難。
寧小蠻呆了呆,顯然是沒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種程度,轉而想起一個最好的例證,叫道:“你看我呀,我不是還好好的嗎?”
趙白城猶豫了片刻,這才接過那半個包子,一口便吞下肚,險些沒噎死。好不容易順過氣來,他把頭搖得如撥浪鼓般,為難道:“餡都快被你吃沒了,也不知道餿沒餿,反正味道不咋的。”
等到寧小蠻去灶屋拿出第四個包子,母親看著奇怪,怕她吃撐了,便追出來問了句。小蠻一心要證明趙白城鼻子出了問題,答得心不在焉,轉頭一看某人已不在門口,隻留下一個狂奔中的背影。
直到今天趙白城親口說出“騙”字,寧小蠻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己上了當。她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在狼口逃生之後早已將趙白城視為英雄,連著這麼些天在醫院裏呆下來,親眼看到一塊塊帶血的紗布從對方身上換下,傷口縫合處就如同蜈蚣百腳,小小的心靈中不免多出了好些憐惜,恨不得自己能幫著分擔痛苦。這會兒舊事重提,她反而覺得跟趙白城更親近了一些,想到他當時狼狽而逃的模樣,抿著小嘴兒樂個不停。
寧老大聽趙白城斷斷續續把事情說完,也不禁好笑,“你救小蠻就是為了抵包子帳?”
“她還小,又是女娃,我不能就這麼跑了。”趙白城躺在床上有點喘,全身冷颼颼的,出了一身虛汗。
“你帶著刀子幹啥?”寧老大又問,這一次語聲低沉。
趙白城閉上了嘴,臉上毫無表情。良久之後,他稚嫩的眼神中多出了某種奇異的東西,亮得可怕,“我想把趙兵趙勇捅了,不然我也不會跑去那裏玩。”
他直呼其名,連堂哥都不肯叫,又直言要置人於死地,心中自是恨到了極點。寧老大瞪著這個隻有六歲的男娃,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們欺負你了?”
“他們罵我爹媽!”趙白城咬了咬牙。
寧老大頓時心中雪亮,他並非沒聽說過胡金花家裏那點破事,也不止一次見過趙白城跟兩個堂哥毆鬥。以趙兵趙勇的年紀,自然是聽慣了胡金花平時的牢騷,才會對過世的叔嬸出言不遜。
“他們把你當成包袱,嘴裏不幹淨也沒啥好奇怪的。”寧老大笑了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誰活在世上都不容易,你是帶把的爺們,更得學會忍。捅人有個鳥用?捅死了還得償命。將來長大了,翅膀硬了,混個人樣子出來,讓你大爺大娘看看,讓牯牛村的人都看看,這才是真正的本事!你爹媽都在地下盼著呢,別彪乎乎的讓人笑話,知道不?”
寧老大說的是最淺顯的道理,對於趙白城來說,卻等於是當頭棒喝。
村裏人嚇唬哭鬧的孩子向來隻有兩套花樣,一是“黑瞎子來了”,二是“寧老大來了”。對於孩子們來說,殺豬刀不離身的寧老大往往比黑瞎子還可怕些。父母去世後,這是頭一回有大人跟趙白城說道理,盡管對方是凶名遠揚的寧老大,但趙白城還是從他的言語中聽出了久違的關懷與善意。
“小蠻的命是你救的,寧家記著你的情。你先安心在醫院呆著,想吃啥就讓小蠻她媽給你做,什麼時候好了,什麼時候再回家。”寧老大見他似有所悟,放緩了語氣,“沒事的時候多想想,以後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記著我的話,男子漢大丈夫,不光是為自個兒活著。”
“寧叔,我下次不帶刀了。”趙白城低聲說。
寧老大點點頭,露出一個猙獰的肯定表情,“打架用拳頭就行,出不了大事。平時多練練身板,要是還弄不過人家,老子教你。”
寧小蠻對於父親的話似懂非懂,卻努力挺起胸膛,叫道:“狗剩哥,這次我看到大狼害怕了,沒跟你一起去打,下次不會了,我也會保護你的!你要是還想吃包子,我就讓我媽做,不用你騙,你要啥我都給你。”
說到這裏,小女孩的眼角如月牙兒般彎起,踮起腳尖貼到趙白城頰邊親了親,“我以後隻跟你一個人好。”
“嗯。”趙白城靦腆地笑了起來,眉宇間那點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陰霾逐漸散盡。
寧老大的媳婦正端著盛滿雞湯的砂鍋走進病房,見狀與丈夫相顧莞爾,病房中一時充滿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