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夫子,天地之心(2)(3 / 3)

他們很看好微子。微子賢,淡泊,老實巴交,對殷商遺民具有核心影響力。

微子很看好宋國。宋國靜,親和,民皆舊遺,可用天子之禮奉行殷商宗祀。

唯一的問題是,微子,作為周朝的諸侯國——宋國的國君,意味著,他已經從王子,下移成諸侯,已經從王室成員,變成了前王室成員。

2.十世祖的選擇

石,是有骨髓的,它的髓,流淌在河水裏。

月,是有魂魄的,它的魄,也流淌在河水裏。

因此,河,在化學意義上,是擠擠擦擦的分子,它所流淌的,是水的顆粒;但在審美意義上,卻是纖纖微微的感覺,它所流淌的,是石髓月魄。

至於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在解剖意義上,是一個血肉之軀;在文學意義上,則是一個躊躇的靈魂了。

河水,清而美,很流暢;河邊的人,沉而悶,很糾結。

他的站姿,略傾斜,似抒情,可他並不是在抒情,他是在凝想一樁已經發生的殺人事件。

他的垂眸,略惆悵,似相思,可他並不是在相思,他是在凝想一樁行將發生的殺人事件。

他是弗父何,孔子的十世祖。

微子去世後,宋國政權被順利地過渡了四代,但在第四代宋湣公時期,雖巫風猶盛,世界卻已然大變,人倫次序發生顛覆。按照殷商的傳統,權位的延續,應是兄終弟及,然而,殷商終究渺遠了,周朝卻是切近的,周朝盛行的父子相傳,成了時髦的標誌、文明的符號、發達國家的象征。因此,當宋湣公把國君之位傳給弟弟後,湣公的小兒子鮒祀,撅了嘴,很不高興,回頭就把他老叔給殺了。鮒祀對他老叔很凶惡,對他大哥很溫柔,他殘忍弑君,並不是為了讓自己做國君,而是讓兄長弗父何做國君。可是,弗父何怎麼能夠接受這個君位呢?

他一旦當了國君,就要依照舊例,治鮒祀弑君之罪,那就意味著,又要人為地製造另一樁殺人案了。

如果代代複仇,代代因循,那麼,就是要製造多樁連環殺人案了。

弗父何聽水,聽心,終歸不忍。

由是,鮒祀登位,為君;弗父何卻位,為卿。

登位與卻位,一字之間,孔子的先祖,就由諸侯,跌落為公卿了。

3.“美而豔”的故事

弗父何的讓位,使他身後的四代子孫,皆蹈卿位。

弗父何的第四代後裔,名為孔父嘉,是孔子的六世祖。

孔父嘉他爹,即孔子的七世祖,是一位名叫正考父的知識分子。修養,高到了雲端裏;謙恭,低到了泥土裏。如果我們用幾何圖形將正考父的謙恭形象化,那麼,應該是這樣的:當宋國的國家領導人宣布對他的任命時,他必施禮致意,其禮,很講究,一般人不會用。第一次任命時,“一命而僂”,他的施禮角度大概在銳角之間——45°—60°;第二次任命時,“再命而傴”,他的施禮角度大概在銳角和直角之間——60°—90°;第三次任命時,“三命而俯”,他的施禮角度大概在直角和鈍角之間——90°—180°,角度相差如此之大,是因為他幹脆趴到地上去了,幾乎橫向拉直了。正考父並且非常節儉,終年以稀粥糊口,不似苦行僧,勝似苦行僧,不似宋國難民,勝似宋國難民,逢到年節、宋國國慶,他才打打牙祭,改善改善生活,才終於不吃稀粥了——吃稠粥去了。

正考父是一位詩化的政治家,外表孱弱,內心堅定,以悲壯的使命感,以民族的自豪感,懷念著殷商,實踐著遺禮,連走道都溜邊,都循著牆根。

孔父嘉雖然沒有成為他爹的克隆版,不像他爹那樣謙柔退守,但也不賴。每日在宋國的城池裏上班下班,腳步不快不慢,動作不輕不重,語調不揚不抑,笑容不諂不冷,行為不偏不倚,規規矩矩,正正經經,連身板都是不肥不瘦的。

日子不鹹不淡,靈魂不喜不悲,孔父嘉的生活,橫平豎直。

直到公元前729年,宋宣公病逝,一切才改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