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躲進一個園亭,又恰好偷窺了“玉蕊瓊英”般的公主,撿拾了她的紅巾,並題詩以表愛慕。於是災禍突然又從天而降,公主的侍女說“竊窺宮儀,罪已不赦”,再加“塗鴉若此”,愾定沒活路了。幸而公主不怪罪,反而讓侍女送給他飲食,看來對他頗有好感。陳弼教剛有廣希望,更大的恐懼又來了。王妃知道了此事,非常生氣,要治他的罪。陳生一籌莫展,沒想到捉拿他的人到來時忽然出現意外:“數人持索,洶洶入戶。內一婢熟視曰:將謂何人?陳郎耶?遂止持索者,閂:且勿且勿,待白王妃來。"驟然禍變為福,西湖主有請,陳弼教從階下囚突然被召為駙馬。原來,當年向陳牛求救的豬婆龍就是今日的“湘君妃子”西湖主,當年銜尾不去的小魚兒正是這次洶洶入戶準備抓陳生的侍女。西湖主之所以召陳弼教為婿是為了報答當年的救命之恩,包括“賜刀圭之藥"〔即“戲敷患處";)。世上竟有這樣荒唐而又美妙的經曆?其貌不揚的豬婆龍怎能跟錦繡輝煌的妃子聯係到一起?蒲鬆齡偏偏把他們聯係到一起,而且還聯係得天衣無縫。陳生能夠遇仙就是因為他無意之中玩耍般地做了一件善事。在人神交往的故事裏,吉人天相、勸善懲惡的思想表現得也很突出:如果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上天就會幫助你,讓你得到功名,得到富貴,得到了'女;如果你是個有缺點的人,有毛病但不是大奸大惡的人,上天會讓你得到小小的懲戒,讓你歸正、向善,不再聊齋神幻往邪路上走。《雷曹》裏的樂雲鶴看到一個人很饑餓,就招待他吃飯,結果就被那個人(原來是天上的雷曹〗請到天上,來了番雲間漫遊。樂雲鶴從天空中撥開雲彩望向人間,銀海蒼茫,下界城郭小得像豆兒。
他看到滿天星鬥都在自己的眉目之間,一個一個嵌在天上,像湖裏栽種的蓮花,大的像甕,小的像盆,更小的像碗。樂雲鶴還看到了雨是如何下的:兩條龍駕著輛車,車上有盛水的器具,許多人捧了水向雲間灑,樂雲鶴惦記著家鄉的旱情,多捧了幾把水灑下,果然他的家鄉得甘霖,旱情解除。更有意思的是,樂雲鶴從天上悄悄摘了個小星星回家,居然投胎變成了一個聰明的兒子!樂雲鶴不過給一個異人吃了一次飯,結果造福鄉裏,也造福了自己。《彭海秋》也是講遇仙的故事。名士彭好古中秋寂寞,請丘生來喝酒。丘生也是名士,但有“隱惡”,就是不為常人察覺的壞毛病。這時不速之客彭海秋來了,他未卜先知,了解丘生,對氐生很鄙視,傲不為禮。然後彭海秋從西湖請來一位歌女唱歌,再從天河招來遊船帶彭好古和丘生遊西湖,並為彭好古和歌女娟娘代訂三年之約。彭好古返回家鄉時,同去的丘生不見了,卻不知哪兒來匹馬。
他騎上馬回家,才發現那馬就是丘生丨三年後,彭好古到揚州,又遇到了娟娘,兩人結為伉儷。《彭海秋》寫天河行舟,寫彩船、祥雲、瑞靄、清風,寫羽扇般的短棹像鳳鳥的翅膀在太空飛駛。西湖蕩舟,仙樂統繞,月印煙波,景美如畫。飛舟美,西湖美,娟娘形態美,實際上寫的是名士風流,寫的是闊公子與俏佳人的悲歡離合。
但因為《彭海秋》隱約存在的勸善懲惡意願,向善的彭好古遊美景,獲佳人,品質有毛病的丘生則變了回畜牲。至於《嶗山道士》,不僅在中國家喻戶嘵、婦孺皆知,還很早就傳到了西方,成為中國文化在西方的代表。嶗山道士的故事是仙人懲戒凡人的輕喜劇。王生慕道,到嶗山學道。道人不教給他仙術,讓他砍柴,王生嬌惰不肓吃苦,想回家。有一次,老道跟兩位朋友一起喝酒,剪個紙月亮粘在牆上,頓時巧瑞芳揭秘《聊齋囊脫“月明輝室,光鑒毫芒”。拿一壺酒,囑附大家都要一醉方休。王生心想,七八個人,一壺酒哪夠?沒想到這酒總也喝不完。有個客人提議:“何不呼嫦娥來?“然後把竹筷擲向月中,美人自光中出,初不盈尺,漸漸變大,翩翩作“寛裳舞”,歌曰:“仙仙乎,而還乎,而幽我於廣寒乎!”唱完,盤旋而起,躍登幾上,又變成筷子。王生心慕道士的仙術,又忍耐一月,終於苦不可忍,向道士提出要回家,又說,我來這麼長時間了,怎麼也得教我個法術。問他想學什麼,他指名學穿牆術。學道是為了提高修養,他偏偏學穿牆。道士穿牆是為了方便,王生為什麼專學穿牆?顯然動機不純。回到家,王生自我吹噓說遇到仙人,再堅硬的牆壁也擋不住自己。妻子不信。王生仿效嶗山道士,先離開牆壁幾步遠,再猛然向牆壁直衝過去,不料“呼”的一聲,腦袋撞在牆壁上,王生栽倒在地,額頭上碰起個雞蛋大的包!妻子嘲笑王生吹牛皮,王生又慚愧又氣憤,隻好罵老道士惡作劇捉弄自己。嶗山道士的故事至今仍有啟發意義:人要想取得成就,就必須付出艱苦的勞動,就像小說裏寫的,要老老實實砍柴,從最基礎的工作做起,想取巧走捷徑沒有不碰壁的。仙界意味著永久的享樂、戈恒的生命,也是貧困潦倒者享樂的海市蜃樓。世世代代都有人求仙,世世代代都有作家寫遇仙故事,《聊齋》的遇仙故事創造了“幻由人生"的新內涵,寫出了一批具有平民色彩的神仙形象,寫出了~組美麗動人的遇仙故事,對中國古代小說做出了重要貢獻。狐夢:求夢得夢,夢中有夢《聊齋誌異》作為中國最傑出的誌怪小說,主要內容除了神鬼狐妖之外,就是夢。
蒲鬆齡為什麼寫夢?《聊齋》裏的夢又有哪些樣式?體現了什麼思想?我們先看看中國古代優秀的"夢文學”傳統。聊齋神鬼夢幻畜六朝時劉義慶的《幽明錄焦湖廟祝》開啟後世文學之“夢文學”的先河。焦湖廟的廟祝有個柏枕,縣民湯林來到廟中,廟祝請他躺到柏枕上。湯林進入夢中,看到朱門、瓊宮和瑤台,他做了官,先是秘書郎,後是黃門郎,在官場待了一年多。等他醒來,原來是轉眼之間的事情。從《焦湖廟祝》開始,夢中得富貴成為小說家和戲劇家熱衷的題材。唐代有兩篇著名的寫夢傑作,對後世小說戲劇產生了深遠影響。
一篇是沈既濟的《枕中記》,寫呂生在邯鄲道上遇見道士呂翁,呂翁給他一個青瓷枕,他在枕上入夢,娶了門第高貴的媳婦,中了進士,出將入相,享盡榮華富貴。等他醒來,發現他入夢時店主人蒸的黃粱還沒熟。這就是後來人們經常說的“黃粱一夢”。另一篇是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內容跟《枕中記》大致相同。這兩篇小說都借夢境寫讀書人的升宮欲望,借夢醒說明功名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如夢如幻。從唐代開始,“黃粱一夢”與“南柯一夢”就成了人們的日常生活用語。
明代著名戲劇家湯顯袓一生寫了四個劇本,都是寫夢,影響最大的是《牡丹亭》。
他自己說:“一生四夢,得意者惟在牡丹。"《紅樓夢》更是善名的“夢文學”,戲法個個會變,隻是立意各不相同。
蒲鬆齡擴大了夢文學的疆域,把夢變成凡人聯係神鬼狐妖的最佳手段,把夢寫得像日常生活樣可信、可感。
他寫夢中娶媳婦、夢中做大官、夢中寫文章;寫黃粱一夢、警世之夢。夢中之夢。《聊齋》中的夢文章無處不在,《聊齋》的夢做得新奇,做得巧妙,做得有哲理。短篇小說要寫得精練,寫得短,必須講究章法;誌怪小說寫人和神鬼狐妖的關係要處理得簡潔明丫又引人入勝。凡人通過夢境可以進入天宮,跟雷酋對話,隨著雷曹看滿天星鬥,看龍如何下雨;也可以借助夢進入陰世看閻羅斷案。在改朝換代的過程中,厙將軍靠出賣恩人升官發財、飛黃騰達,世人很瞧不起他,卻對他沒辦法。
他在夢中到了陰司,閻十因為他無義,命令給他沸油澆足,警示他立腳不穩。等他醒過來,腳痛不可忍,腳祉頭陸續掉了下來。馬瑞芳揭秘《聊齋誌好》少年於江的父親被惡狼吃掉,於江要給父親報仇,卻找不到那頭吃人的狼。後來父親托夢向他形容惡狼的樣子,於江認準那隻白鼻子惡狼,殺了狼,給父親報了仇。夢,有時是《聊齋》故事不可缺少的重要環節,甚至有時還是最主要的情節。《紅樓夢》寫了很多夢,人們印象最深的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境。
一部大書,幾十個人的命運,通過賈寶玉一個夢預先都知道了,這是賈寶玉在做夢,還是曹雪芹在做夢?我看,是曹雪芹讓賈寶玉替他做夢夢遊太虛境其實是小說的總綱。實際上,人不可能做的夢。因此,《紅樓夢》這個最主要的夢不像夢,而是小說家的人物性格提綱。《聊齋》跟《紅樓夢》的不同是:《聊齋》中的夢經常不像夢,而像生活本身一樣,具有濃鬱的生活氣息,活躍在夢中的人物像生活中的人一樣可觸可摸。《狐夢》寫畢怡庵向往書中的青鳳,“恨不能一遇”。果然,他在夢中遇狐,享盡豔福。小說寫想夢而得夢,寫夢中有夢,把狐仙故事和夢幻融為一體,寫狐仙,寫夢幻,卻都有濃鬱的生活氣息。性格豪放的書生畢怡庵因為看《青鳳》著迷,希望自己也遇到這樣的狐仙,他在那兒凝思,不由得進入夢中。美麗的狐婦給他送來一個美麗的狐女,名叫“三娘”,長得“曠世無匹”。三娘的姐妹想跟新郎見麵,又怕他舉止粗魯,就邀凊他夢中相見,於是有了夢中之夢。這夢中之夢寫畢怡庵和狐女們聚飲,像《紅樓夢》大觀園的酒宴一樣有趣。畢怡庵來到一個大院落,直中堂,看到“燈燭熒熒,燦若星點”,一副大家氣象。然後,三娘的姐妹灼陸續出來,幾位狐女年紀相近,相貌相似,個性卻不同,個個活靈活現。大姊是筵主,淡妝絕美,溫文爾雅,處處顯示出當家理事、顧全體麵的身份;二姊豪爽調皮,一見三娘就用“妹子已破瓜矣"大開玩笑,還說三娘嫁了個多髭郎,剌破小吻,嘲笑三娘:“三日郎君,便如許親愛耶?”四妹僅十二三歲,“雛發未燥,而豔媚入骨”,她抱著一隻貓來了,在酒筵中沒說過一句話,不過她抱來的貓兒倒替她“說”出了聰慧頑皮的“話”。大家規定,宴席上傳筷子,筷子傳到哪個人手裏,聊齋神鬼夢幻如果貓叫了,就喝酒。結果貓總是在筷子一傳到畢怡庵手裏時就叫,害得畢怡庵連舉數大杯原來是四妹故意讓貓叫的。狐女三娘更是生動,“態度嫻婉”,很美麗且和順溫柔。四個狐女或嫻雅或豪放,或溫順,或狡黠,實際上是現實社會中少女的寫照。《狐夢》中的飲酒器具較大觀園酒宴毫不遜色,還有幻異奇妙的特殊意味。大姊把頭上束發用的髻子摘下來盛酒,看髻子的樣子不過能容納一升多,但是真喝起來卻有好幾鬥。等畢怡庵喝完,發現那髻子原來是一個大荷蓋。畢怡庵已經喝得半醉,二妲拿出一個彈丸大小的口脂盒斜上酒,說:“既然不勝酒力,就喝一口表示下意思吧”。
畢怡庵看了看,以為那小盒子的酒一口就可以吸盡,沒想到連吸了上百口還沒有喝幹。三娘在一旁,用一隻小蓮杯把脂盒換走,說:“不要被奸人捉弄”。
把脂盒放到案上再看,原來是個巨大的缽盂!三浪給換的小蓮杯外表大大超過盒子卻“向口立盡”且“把玩賦軟”,原來是三娘把二姊的羅襪偷來了。三樣酒器,分別是用婦人用具一束發的髻子、口脂盒、羅抹一一變成,而且是大變小,小變大一最小的口脂盒變成了連吸百口不盡的巨缽,羅襪變的蓮杯卻可以一口飲盡。宴席結束,三娘送畢怡庵出村,讓他自己回家。畢怡庵突然醒過來,明白是自己做了一個夢,但他輿子、嘴巴上的酒氣仍然很濃,他覺得很奇怪。晚上,三娘又來了,說:“昨晚你沒醉死吧?“畢怡庵說:“我正懷疑做夢呢!”三娘說:“眾位姐妹怕您太狂躁,所以托夢和您相見,其實不是夢”。
實際上畢怡庵跟狐仙們喝酒不僅是夢,還是夢中夢。到了小說結尾,三娘對畢怡庵丨免“我請您麻煩聊齋先生給我寫個小傳,這樣一來,未必千年之後沒有人念我、愛憐我,就像您愛憐、想念青鳳那樣”。
蒲鬆齡在小說結尾處說,畢怡庵告訴了他做的狐夢,請他替夢中情人三娘做傳,“有狐仙如此,聊齋筆墨也增添光彩了"。狐女和畢怡庵喝酒的場麵都是口吻逼真的家庭細事,讀者似乎可以聽到狐女們妙語如珠的鶯聲燕語,感受到她們的青春氣息。《狐夢》既是寫狐狸精又是寫夢,蒲鬆齡偏偏在篇首鑿鑿有據地說“餘友畢怡!:!馬瑞芳揭秘《》啦庵嚐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別業,夢中遇狐”。
篇末又確切地說“康熙二十一年〖公元一六/!年臘月十九日,畢子與餘抵足綽然堂細述其異。"綽然堂,就是蒲鬆齡在西鋪教書的地方。時間、地點、人物,都似乎是真的;但是我們査《淄川畢氏世譜》,根本沒有一個號為“怡庵”的人。用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人物、地點、時間,是蒲鬆齡誘人深信故事的迷霧。《狐夢;畢怡庵因慕狐仙而夢狐仙,又受狐仙之托要求作傳記之,以便“千載下人愛憶如君者”,煞有介事,其實不過是作者在做“廣告”。蓮花公主:南柯之夢新做法唐傳奇《南柯太守傳》說的是:遊俠淳於棼在夢中到“大槐安國”做了駙馬,娶公主為妻,擔任南柯太守,因為裙帶關係後來位居首輔。公主死後他即失寵被逍返故裏。
一夢醒來,發現房屋旁古槐下有個蟻穴。所謂“槐安國”不過是個大蟻穴,“南柯郡”則是另一小蟻穴。
他“感南柯之浮虛”,“遂棲心道門”。李肇在《國史補》中這樣評論:"貴極祿位,權傾國都,達人視之,蟻聚何殊”。
《南柯太守傳》影響很大,蒲鬆齡在這篇小說上另起爐灶,需要勇氣和手段。李公佐筆下的人物娶蟻穴裏的公主,蒲鬆齡筆下的人物則娶蜂巢裏的公主。李公佐並沒有寫出螞蟻公主的特點,而蒲鬆齡卻把蜜蜂公主的特點給寫絕了。《蓮花公主》摒除了《南柯太守傳》的消極出世思想,寫夢寫得圓轉優美、真實細膩、委曲婉轉。蓮花公主是蜂巢裏的公主,《聊齋》裏寫夢,總是讓人聯想到蜂巢和蜜蜂。竇旭晝寢,被褐衣人一實際是褐色的蜜蜂一引到“近在鄰境”的地方,其實暗指鄰家蜂巢。這個地方“疊閣重樓,萬椽相接,曲折而行,覺萬戶千門”,表麵上是有獨特建築風貌的樓閣,實際是蜂巢。竇旭見“宮人女官,往來甚夥",字麵上是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實際上是蜂房裏的蜜蜂爬上爬下。國王招聊齋神幻逢待竇旭,宮中奏樂,鉦鼓不鳴,隻有幽細的樂聲,實際是沒有鉦鼓可鳴,隻有蜜蜂的鳴叫。蓮花公主“,聲近,蘭麝香濃”,身上的首飾叮叮當當地響,身上的香味非常濃。她表麵上是裝飾著珠寶的妙齡少女,實際上隱含蜜蜂散布花香的意思。竇旭和蓮花公主入洞房,“洞房溫清,窮極芳膩”,表麵上是人間夫婦新婚洞房,又用溫暖和芳香暗指蜂房。竇旭夢中所見是人間的瓊樓華閣和美女,處處暗寓蜂巢和蜜蜂,這是所謂“近點法",亦人亦物,亦真亦幻。蜜蜂異化成人,體態、聲咅都像是淑女,形成特有的美學氛圍。《蓮花公主》寫夢寫得好,還閃為蒲鬆齡處處圍繞竇旭的心理感受摹寫。第一次入夢,寫竇旭完全不知是夢的心境。再次進入“桂府“,娶了如花美眷,住進溫清宮殿,樂極而以為是在夢中,遭公主駁斥:“那得是夢?”明明是夢,偏說不是夢,很有趣。竇旭再用對美人的實際體驗證明不是夢。這種寫法叫做“緣幻生情”,寫夢、尋夢、悟夢,一層層,一件件,都寫得情趣盎然,優美有趣。巨蟒成為竇旭夢和現實的結合點。竇旭娶蓮花公主,一切禮儀都按朝廷召駙馬那樣鄭重。竇旭和蓮花公主正在歡笑,災禍突然降臨,桂府大王稱“國祚將覆”,含香殿大學士奏本“祈早遷都,以存國脈”,說有一條千丈蟒蛇盤踞在宮外,呑食臣民一萬三千八百餘口……這完全是國王和大臣在國家遭受外敵侵略時在朝廷討論如何應對的樣子。在桂府受巨蟒威脅時,國王哭著對竇旭說:“小女已累先生。"蓮花公主則向竇旭求救,“伏床悲啼”。竇旭帶公主遷入自己的茅屋,很抱歉地表示“慚無金屋”,公主反而汄為這裏比自家宮殿大得多。因為人世不管多簡陋的房屋,總比蜂巢大得多。然後公主進一步要求竇旭照顧其父母,好像人世間出嫁的女兒常常要求女婿照顧娘家人一樣……這一切都像極了人世間人與人的關係。這時,夢境突然跟現實聯係起來,竇旭在公主的啼聲中夢醒,“耳畔啼聲,嚶嚶未絕。審聽之,殊非人聲,乃蜂子二三頭,飛鳴枕上”。馬瑞芳揭秘《聊齋誌異》嬌婉的公主變成了嚶嚶啼鳴的蜜蜂,桂府變成舊圃中的蜂房,國王、學上都不複存在,變成了絡繹不絕的群蜂,威脅著桂府安全的“頭如山嶽,目等江海"的千丈蟒蛇不過是條丈許之蛇。蜜蜂就是蜜蜂,不是什麼公主,因國祚將覆而遷都變成群蜂移巢,“蜂入生家,滋息更盛,亦無他異”。聊齋先生像魔術大師,眨眼間蓮花公主變成小小蜜蜂,快速利落。在人們深深驚詫之際,故事幕布垂下,留下無限回味讓人琢磨。對《蓮花公主》這類的寫夢佳作,如果總想找點兒思想性、教育性、哲理性,恐怕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