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焚琴煮鶴!一點兒藝術細胞沒有!於是,連瑣對楊生宣布:您交這樣的惡友,我不能再繼續跟您交往啦!咱們的緣分完了,從此分手!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常會“分手”,在神奇的人鬼戀中,竟然也出現馬瑞芳揭秘《聊齋忐異》如此有趣的“分手”!連瑣跟楊生分手,要的是個人自由天地,是共同的二人世界,是楊生朋友的尊重。連瑣雖然是“夜台枯骨”,但是,她的自尊、自重、自愛,一點兒也不比民間少女差,這正是女鬼連瑣在讀者中特別有人緣的緣故。連瑣跟楊生分手的原因是朋友,導致兩人最後結合的還是朋友。短篇小說應該人物盡裏精練,故事盡量簡練,小說家如果在短篇小說中突然加進某個人物,總會有其出現的必要性、必然性。王生就是如此。王生介入楊生跟連瑣的生活,是因為薛生發現了楊生的秘密。薛生注意到本不摣長琴棋書畫的楊於畏寓所突然冒出棋盤、琴箏等東西,他斷定楊生在和抱長此道的女人打交道;薛生看到《連昌宮詞》的娟秀寧體,判斷其出於女子之手。薛生用推理小說家式的語言逼迫楊生,楊生不得不說出連瑣。而薛生顯然是憐香惜玉的文人,他肯定會耐心地、饒有興趣地等芙麗的女鬼出現,、丨不會“掇巨石投去”。
但陪他一起來的朋友王生町以這樣做因為,他是個赳赳武夫。赳趙武夫向連瑣丟石頭,似乎很不通情理,甚至造成楊生連瑣分手。
但如果王生不丟這塊石頭,倘若這個文人愛情故事沒有一個似乎多餘的武生,連瑣的故事就很難往下發展,也恐怕沒這麼好看,這麼有味廣。幾個刀後,正當害了桕思病的楊生一籌莫展時,已經分手的連瑣突然來向楊生求救:陰世的一個齷妮小吏逼她做妾,她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子,怎能屈身給陰世齷齪惡鬼做妾?但柔弱的她是阻朽不了惡鬼的。她說,如果楊生您把我當成妻子愛護,肯定不會放任陰世惡鬼這樣做。楊生聽了,義憤填膺,要幫助連瑣。
但怎麼幫助呢?連瑣讓他進入夢境去打那個齷齪小吏。楊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即使到了夢中,又怎麼可能以武力幫助連瑣呢?這種情況下,妙就妙在,曾經向連瑣丟石塊的赴赳武夫王生,這位曾經無意中棒打?鴦的莽撞漢,竟然跟楊於畏進入同一個夢境,對聊齋神鬼夢幻。危難中的連瑣拔刀相助,把橫行不法的惡鬼殺了。人借助夢境進入鬼的世界,跟鬼打交道,是六朝作家已經會用的手法。數人同夢,則是唐傳奇創造的構思模式,以《同夢記》為代表,是寫兩人做同一個夢。
蒲鬆齡采取窣來主義,為我所用,創造出楊生入夢救女鬼連瑣、王生和楊生同夢射殺惡鬼的情節。有研究者苒歡把逼連瑣做妾的形容猥瑣的陰世小吏說成“反映人世惡吏對良家女子的侵害”,這是社會學的分析,可供參考。令人好奇的運已經死了的、在陰世橫行的小吏再次被王生射殺,會變成什麼?鬼巾之鬼?根據蒲鬆齡在《章阿端》裏的描寫,“鬼中之鬼”是有的,鬼也是可以“死而後死”的,鬼經過道德升華可以獲得重生機會,而因為作惡“死而後死”的鬼就永世不能超生。值得注意的是夢境中的佩刀,喜歡吟詩的文弱女子連瑣竟然有把寶刀。連瑣請楊生入夢相救,交給楊生佩刀,楊生拿了刀,他的手卻被惡鬼的石頭打中,不能難刃。危急關頭王生出現,殺了小吏。王生救了連瑣,很冗興,他早已對丟石頭的莽撞行為後悔,覺得這次救助可將功補過,“蘀前罪可贖”,他跟楊生一起入室去看連瑣。連瑣孴到王生,卻嚇得發抖,十分害羞,退縮不前,遠遠離開王生躲在角落裏,一句話也不敢說。多有趣,人不怕鬼,鬼卻怕人!鬼見了人“戰慣羞縮”,像是人見了鬼!本來應該尷尬的王生似乎不太難為情,因為,他的注意力馬上轉移了,他看到一把奇異的小刀,長僅一尺多,裝飾著金玉,光芒鑒影。這該是連瑣交給楊生而楊生根本沒使用的佩刀。英雄愛寶刀,王生一見佩刀,就又是感歎又是讚賞,簡直都不想放下了。王生再次請求見連瑣,柔弱的連瑣還是害怕這一位赳赳武夫,不肯見,但她知恩圖報,把價值連城的寶刀送給王生。柔弱的女鬼怎麼可能有寶刀呢?原來,那是父親給女兒的陪葬一連瑣的父親本是外交使者,寶刀來自異域。寶刀送武生,得其所哉。小說出現一把小刀,也用得如此“雙效益”,既推動情節,又描寫人物,還合情合理地“擺翁芳揭秘《誌異》平"了人物之間的關係,蒲鬆齡這位短篇小說巨匠,實在太高明了。接下來就是連瑣複活。連瑣跟楊生又來往了幾個月,算起來女鬼和書生交往已近一年。愛情的溫暖融化了陰世的堅冰,連瑣通過跟愛人耳濡目染,受人氣煎染,開始像常人一樣吃飯,“日食煙火",骨頓冇生意”,她有複活希望了。
但想真正複活,還須靠世間男子幫助。於是,靦腆的連瑣,不肯跟楊生共赴魚水之歡的連瑣,麵紅耳赤、欲言又止地把靠“生人精血”複活的事說了。這情節沒什麼稀奇可言,女鬼通過跟世間男子交歡取得精血複活是傳統構思,但蒲鬆齡還是加了些自己的、妙趣橫生的東西,那就是連瑣指導楊生給己做起死回生的華佗。連瑣跟楊生做愛,然後說,女鬼複活還需要男子漢的鮮血,您能忍痛施舍給愛人嗎?楊生立即拿出尖刀割破手臂,把鮮血滴到連瑣的肚臍中。然後,連瑣告訴楊生,我這些日子再也不來丫,您好好記著,百日之後,看到我的墳前有青鳥啼鳴,就立即掘開墳墓。楊生按照連瑣的囑咐做,等他掘開連瑣的墳墓時,看到棺木已然腐朽,但死了二十多年的連瑣卻麵目如生,還微微有點兒體溫。
他把連瑣抬回家,放到溫暖的地方,連瑣呼吸很微弱,喂她點兒稀飯,半夜時,她就醒了。女鬼複活,這根本不可能的事,卻被天才作家寫得煞有介事、令人信服:女鬼複活必須要獲得陽世男子的精血,複活的日子有“定數”,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得按“百日”期限,一定得有青鳥啼鳴的信號。
蒲鬆齡似乎未卜先知,了解二十世紀的一些醫學技術:“血滴臍中”,頗像現代白血病患者接受異體骨髓移植手術;百日等待,頗像等特效藥發揮作用,甚至像等排異過程結束。而在“百日”之內,楊生也度過了因與鬼交歡而可能死去的難關,這也是聰明的連瑣早安排好的:楊生為了幫助連瑣複活跟她上床,十幾天後,他果然病倒,肚子幾乎脹破。按照連瑣的交待,他請醫服藥,瀉下一些汙泥一樣的東西,不到一個月,他就恢複了健康,然後,全心全意地等待連瑣複活。複活後的連瑣對楊於畏說:“十餘年,如一夢耳”。
聊齋神鬼夢幻、―是連瑣在做夢嗎?不。是古今中外億萬讀者身不由己地被窮秀才蒲鬆齡牽著鼻子,聽從他藝術魔杖的指揮,做起了愛情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起死回生的白日夢。顛覆常規伍秋月:舊瓶裝新酒的人鬼戀伍秋月和王鼎的愛情與傳統小說很不相同:他們沒有佛殿相逢,見鍾情;沒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沒有長期了解,心心相印。
他們根本還不汄識,隻是按照命運的安排,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來到一張床上。西方有位理論家說過一句名言:“小說家總是喜歡把男女主人公弄到一張床上結束”。
又說,“床是愛情的搖籃,也是愛情的墳墓”。
而伍秋月和王鼎的合歡床,既不是愛情的結朿,也不是愛情的墳幕,它是愛情的搖籃,是一對青年男女共同與荊天棘地的黑社會鬥爭的開端。伍秋刀是女鬼,她和王鼎的故聿,是《聊齋》著名的人鬼戀,而蒲鬆齡在這個傳統的人鬼戀故事裏添加了很深刻的內容。人鬼相戀,從六朝時期幹寶的《搜神記》開始,便層出不窮,《聊齋誌異》裏的人鬼之戀更是隨處可見。《伍秋月》的人鬼戀,是建立在宿命論基礎上的:伍秋月的父親是個有名的儒生,他對女兒極為珍愛,預知女兒短壽會死,又預知女兒三十年後可以複活,會嫁給一個叫王鼎的人做妻子。於是,在秋月丨左歲夭亡後,父親把她平地掩埋,不設墓,隻立片石:“女秋凡葬無塚三十年,嫁王鼎”。
伍秋月在漫長的歲月裏,在陰冷的地下,苦苦等待王鼎的到來。王銷是她命中注定的伴侶,也是她脫離陰世的惟一希望。伍秋月未婚而殞,而王鼎是還沒迎娶就喪了未婚妻。
他是個慷慨有為的肯年,喜歡到處跑。
他和哥哥的感情特別好,而王鼎的哥哥是江北名士,一直勸弟弟不要到處跑,要再為他選個好妻子,好好過日馬瑞芳揭秘《聊齋忐異》子。王鼎不聽,跑到鎮江訪友,朋友外出,―一個人住在古寺裏,夢見一位曼妙少女“上床與合”,連續三四夜都是這樣。王鼎想弄清是怎麼回事,不敢#艮,但又太睏了,剛合上眼皮,那個美麗的女郎又來了,王鼎驚醒後,果然美人在抱……蒲鬆齡是不是要寫一個常規的書生豔遇?不是。
蒲鬆齡在做了一番王鼎的床上動作、稍嫌俗套的描寫後,筆鋒一轉,立即讓王鼎通過伍秋月進入冥世,連續兩次殺掉冥役。第一次,是他在隨秋月漫遊冥世時偶然遇到剛死的哥哥王鼐,有兩個冥世衙役拘執著王鼐,窮凶極惡地向王鼐索賄,用鎖鏈將王鼐拉得幾乎跌倒。性情剛烈的王鼎怒不可遏,殺了兩個隸卒。第二次,是冥世府衙將伍秋月抓去,隸卒調戲秋月,王鼎將那兩個陰世隸卒一人—刀,“摧斬如麻”。其實,在蒲鬆齡的筆下,冥世不過是現實的另一種表現形式。陰世的隸卒索賄枉法、猥褻女囚,隻不過是現實社會黑暗吏治的倒影。《聊齋》裏的“新鬼故鬼”,並非是蒲鬆齡憑空製造的天方夜譚,而是對社會現實的曲折反映既然人世間並不都是些正人君子,陰世間也就不可能總是些好人了。在《伍秋月》中,王鼎殺冥役如快刀斬亂麻,痛快淋漓,毫不手軟,實際上反映的是普通百姓對黑暗吏治深惡痛絕的一種想象型懲戒與浪漫性懲戒。鬼到底存在不存在?這是社會學家、科學家爭論不已的話題。
但在文學家那裏,怎樣寫鬼,卻是他們競相施展才能的天地。鬼故事在六朝時期就已經基本定型。在傳統鬼故事裏,鬼是人死後的存在方式,鬼魂世界是個類似人世的完整社會。有高高在上的閻羅,有從城陣、郡司到判官的一級一級的執法官,還有為陰司各級官吏執行任務的衙役、小鬼。在人世間犯了罪的人到了陰世,會按照他在人世的罪過,一一兌現其應得的懲罰:七刀山、下火海、下油鍋……一個人如果到了陰司,除了閻羅開恩,修改“生死薄",絕對不可能借助其他方式再返回人世。而《伍秋月》對傳統的鬼界故事,進行了全新改造。
蒲鬆齡徹底顛覆了陰司的傳統模式,陰司間出現了很多漏洞,似乎喪失了“最後審判"的嚴肅性和權威性,不再那麼森嚴,也聊齋神鬼夢幻不那麼遠隔人世,人居然可以在人世、陰司來來往往。像王鼎這樣的大活人,他想到陰司去玩兒,他的女鬼情人伍秋月就帶他去了,這是蒲鬆齡很喜歡采用的人和陰世聯係的方式:肉身入冥。而王鼎以肉身入冥後,用女鬼伍秋月的唾沫一擦,王鼎的眼睛居然就可以看到陰世的一切,多麼輕巧,多麼隨意!王鼎這個大活人不僅在陰世跑來跑去,還兩次殺掉陰世的隸卒,又兩次逃脫冥世的懲罰!更重要的是,《伍秋月》創造的鬼魂複生,即王鼐和伍秋月的複生,是鬼故事傳統寫法的獨創。先看王鼎的哥哥如何從陰世逃離。王鼐的複活,簡直輕易得如同兒戲一般。按照佛教的輪回觀念,人死之後七日,才轉入六道輪回,屍體才開始腐爛。王鼎隨伍秋月到陰世遊玩時,發現哥哥在那兒,當然是在他外出時他的哥哥死了。王鼎看到哥哥受到惡毒隸卒的欺淩,便殺掉了冥世惡役,帶著哥哥從冥世逃回人世。王鼐是上了閻羅生死簿的幽靈,他公然從冥世跑回人間,當然會受到冥世的追捕。而陽世的王鼎不僅跑到陰世玩了一圈兒,還在那兒殺了官差,按說他必定會受到閻羅王的製裁。
但是,不管是王鼎還是王賊,他們卻一點兒事都沒有。王鼎按照秋月的提示,在王鼐複活的七天之內,“勿摘提幡",按習俗,提幡是喪家掛在門前的白幡,用八尺白布書寫死者的名字立於門側,作為吊孝的標識。不摘提幡,就說明這個人確實死了,給冥世追捕者以錯覺,讓他們以為王鼐還在冥世。如此拙劣的騙術,竟然騙過了明察秋毫的冥王、判官與黑白無常!一個柔弱女鬼,居然玩法力無邊的閻羅於股掌之上,真是不可思議!而伍秋月的複活,更是對六朝小說沉魂複生模式的詩意化再創造。《搜神後記李仲文女》寫葬於武都郡北的李女,與張生相親相愛,結成夫妻。按照命中注定,李女本來馬上就到複活的日期了,但因為她的父親李仲文聽說陰世的女兒跟陽世書生相戀,他想念女兒,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棺材瞧了一瞧,結果發現,李氏女的白骨上已經長出了肉,麵目完全恢複了平常人的形態,但因為時間沒到,腿腳卻沒有長好,因此沒法生還。因為父親的好奇,可憐的李氏女隻好含恨永馬瑞芳揭秘《聊齋誌異》|沉陰世。按照六朝小說的原則,沉魂複生有嚴格的“定數”,不可違拗,否則就萬劫不複。伍秋劃命定的複活本來也是有準確日期的,正如伍秋月所說,她的複活是有嚴格的定數的,這個月的月末,才是複活的閂期。
但是,王鼎為了伍秋月殺了陰世的隸卒,要想逃脫冥世懲罰,就必須違反定數,讓伍秋月提前複生。按以前的模式,提前複生的伍秋月應該隻能像李仲文女那樣“體下但有枯骨"地永陷地下,然而,她卻複活了。秋月的成功複活,是人定勝天,是王鼎深厚忘我的愛的勝利:王鼎在與伍秋月約定的地點挖開墳墓,看到棺木已腐朽,秋月身上的刻也隨風而化,麵對一具冷冰冰的女屍,王鼎沒有一點厭棄之心,立即將夢中得到的符粘在女屍背上,包上被子,自己背到江邊。愛的魔力使得陽世男子擺脫了死的恐怖,愛的力量也使得錚錚鐵骨的男兒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心眼兒:如果王鼎雇船運屍體,船夫肯定不幹,王鼎就假說妹子病了,要送她回家。然後,王鼎數夜把冰冷的女屍擁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促使伍秋月複蘇。伍秋月的身體果然漸漸溫暖起來,三天後,她醒了。癡愛感天地,定數不作數,違拗定數者硬是複活了!蒲鬆齡還進一步對違反定數複活的女鬼進行美化。秋月複活後,骨軟足弱,似乎風一吹就能倒。因為體弱,家務活兒不能幹,走十步路外就得有人扶著。對於嫁到名士之家的伍秋月,這倒不算什麼缺陷,反倒是因為複活太早,帶來了封建士子夢寐以求的弱不禁風的柔美,並形成秋月特有的弱柳抉風的風采。我在欣賞王鼎與冥世巧妙周旋的情節,欣賞女鬼伍秋月的神韻時,總隱約地覺得,這兩個小說人物很像小說家本人意誌的提線木偶。仔細推敲,則發現,作者創造的這個人鬼戀故事,確實有其良苦用心。篇後的“異史氏”就很明白地說,難道陰世要追査它的逃犯,犯人還可以僥幸逃脫嗎?這話透露作者的創作意圖,把我們從對主人公兩次逃脫冥世追捕的藝術欣賞轉回到作家的良苦用心上。原來,小說人物兩次複活的巧奪天工的藝術處理,正是基於作家懲貪罰虐的美好願望!本篇的“異史氐曰”裏還說,“餘欲上言定律:凡殺公役者,罪減平人三等蓋此輩無有不可殺者也”。
蒲鬆齡對官衙蠹役的刻骨仇恨像火山一樣爆發,甚至異想天幵地要製定法律了!蒲鬆齡還別出心裁地說:能鏟除這些殘害人民的差役的人,就是好人,就是對待這些官吏稍微苛刻一點兒,也不能算是殘忍。何況陰世間原本就沒有一定的法規,如果有惡人,不管是用刀砍,用鍋解,用鍋煮,都不算殘酷。如果是讓老百姓人心大快的事,也必定是閻羅王所喜歡的。顯然,《伍秋月》這個人鬼戀的動人愛情故事,是作者在借助冥世鬼魂的形式,為現實社會中水深火熱的良民百姓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