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蟬兒不再喊熱,白楊泛黃的葉子自枝頭窸窸窣窣地飄落,小院便是秋天了。
牆外不遠處,人們於田間收割喜悅。玉米田裏,高粱地裏,曬幹的禾葉在壯實漢子的頭頂雀躍。女人紅紅的紗巾似一團火,在秋風裏燃燒。稍遠處,鐵牛在收割過的地裏犁出一排排泥浪。泥浪滾滾,湧向天際。湛藍的晴空下,排成“一字”或“人”字的大雁歡叫著,掠過高高的白楊林梢,向南飛去……
秋把小院的陽光染成金色,把天空擎得高遠、深邃,讓牆外繁茂的白楊林刪繁就簡,隻留清疏的枝幹給夕陽,遠山做近影,讓花兒們疲憊、憔悴、凋零,唯對爬山虎情有獨鍾,從緩刪減。秋陽下,濃綠的葉子一天天泛紅,紅成了麵麵鮮紅旗幟,於瑟瑟的秋風裏獵獵抖動。
秋近尾聲。案頭,小瓶裏采集了花種兒;床頭旯旮的塑料袋裏睡著美人蕉的塊根;九月菊是宿根,剪去莖,培了土,圓圓兩個乳花池便赤裸了胸懷,於斜輝裏舒展了黝黑而豐腴的肌膚;玫瑰叢無視秋,隻是日漸疏朗,勁挺了枝丫,傲視高遠的藍天……
秋夜,讀寫之餘,窗外颯颯的落葉聲勾起我對生命過程的注視。於是披衣出屋,靜觀蒼穹,凝視輝煌的眾星。倏地,一顆流星劃破夜空,墜向天際……
朔風日漸強硬,小院在酷寒裏,凝重。小屋是一天冷似一天。燒煤泥的土暖氣爐,爐膛燒得通紅,隻八、九度,數九後不過六度。我一邊嚷冷,繼而感冒、發燒;一邊納悶兒:人家也是一盤爐子,穿件毛衣不嫌冷,冬神何以如此待我?終於弄明白了:有了小院盛夏納涼爽,也孕育了小屋隆冬的酷寒,便毅然於外間屋加了一個爐火。酷寒退卻,溫暖蒞臨,這才真正有了案頭的精讀或筆耕,好的悟性與靈感也常來光顧了。此後,每逢嚴冬,便是兩爐火。盡管煤耗差不多翻了一番,但屋子暖和,倒也值得。
屋子暖和了,卻難得有一人獨處的時候。假日,若是妻帶了孩子去姑或姨家小住,我便又成了自由人。筆耕間小憩,我會打開收錄機,讓貝多芬的《春之聲》抑或《命運》自小屋的風鬥緩緩溢出,瀑布般瀉下,順了門階流淌。於是,我便全身心浸在或舒緩或迅疾的旋律之中了,竟覺得自己似一塊糖,被如水的旋律浸潤著,溶化著,漸小、漸小,終於消溶得沒有了一點蹤跡……待長長的抑或戛然而止的尾音,如繃斷的絲弦自屋頂縈繞或驟落時,我找到了自己。睜開眼,窗外正紛紛揚揚地飄著鴨絨似的雪花……
那是白天,若是晚上,我也曾讀著或寫著,忽然童心萌動,從五鬥廚最下麵的抽屜裏,翻出兒子玩過的玩具,關了燈,拉開窗簾,讓月光瀉進來,在寫字台上流。看上了發條的青蛙,馱了一片綠幽幽的目光,不知疲倦地縱躍;給坦克加了“油”,看它所向無敵地隆隆向前,卻對默然的牆壁無可奈何,炮筒戳著牆壁,牆壁巋然不動,履帶打著空轉兒。靠了手的調停方才掉轉車頭,悻悻而去。挺高興做了一次頑童,又頓生遺憾:父母若在身邊,會不會也做一次稚音,於欣喜裏記憶滿頭的蒼老呢。
歲月悠悠。小院,同我們一起,走過年輕,走過四季。它普普通通,司空見慣。然而,正是這數以萬計的小院,月複一月,年複一年,以自己的平凡,默默無聞地為社會的細胞——家庭,提供著棲息之地,給人類以生存,給自然以點綴。
小院,給我以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