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巴黎(2)(2 / 3)

在此之前,在勒阿弗爾第二藝術學校,他已經懷疑過所謂的“官方標準”,但那時他年少,可以歸結為小孩子逆反情緒,是非觀還很朦朧。可這會兒,他19歲了。這是個男子漢應當選定路徑的時候了。

他一邊繼續懾服於德拉克洛瓦的狂放筆觸與華麗色彩、柯羅細膩變幻的風與樹、庫爾貝犀利直接的描繪、巴比鬆畫派細致入微的野外風景,一邊進了斯維塞畫院學習。在這裏,他第一次有機會,正正經經畫人體模特。他少年時的人像,大多隻是漫畫作品,哪有人肯傻坐他麵前,讓個小孩子學人體結構?布丹雖然教給他戶外寫生,卻也不是魔法師,變不出人體模特來,讓莫奈了解人體的解剖學特征。在這裏,莫奈漸次補上了課:他以往的畫法,依賴的純是天才,但說到底是江湖路數;學院派的細節描述就像基本數學公式,背起來膩,但學了之後,你至少可以過過日子了。

他給布丹寫信:

“我被一群年輕風景畫家所包圍,他們都很希望認識你;這就是世上其他的真畫家啦!”

也就是在這裏,他遇到了兩個人:

大他八歲的愛德華·馬奈,大他十歲的卡米耶·畢沙羅。

馬奈是地道巴黎人,父親是內務部首席司法官,母親是瑞典皇太子的教女,身世顯赫。13歲上,他就與安東寧·普魯斯特——後來的法國藝術部長——成了朋友。16歲,父親把他扔上一艘船,去巴西裏約熱內盧謀求當海軍。當時已經醉心藝術的馬奈,很合理的,未曾通過考試,隻記了一肚子的巴西異國海灘風情回來。

父親生了氣,又沒辦法,隻好聽之任之。馬奈如願以償獲得自由,開始琢磨當畫家。他歡天喜地地遊曆了意大利、德國、荷蘭,到處取經,最後被西班牙的委拉斯凱茲與戈雅迷住了。1856年,他在巴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開始玩一些新派花樣。比如被安格爾們痛恨的鬆散筆觸,比如一些高速塗抹的細節。他與當時的年輕人一樣,甚為欣賞庫爾貝,尤其是他“要畫當代事物”的號召。

對這個世家公子來說,宗教、神話傳說、曆史?都膩了,邊兒去!

我偏要畫乞丐、歌者、咖啡館的人兒,還有漂亮的女人!

卡米耶·畢沙羅則是12歲才來巴黎的,但正經進入巴黎藝術界,是他25歲時的事。和馬奈、莫奈一樣,他也不是讓父母省心的主兒:少年時,因為父母抵製他學畫,他可以一跺腳,跑去委內瑞拉。到巴黎落腳後,他成了柯羅的信徒。很多年後,高更會承認“他是我的老師”,而保羅·塞尚會承認“我是畢沙羅的學生”——如果考慮到塞尚是“現代繪畫之父”,是畢加索承認的“我們所有人的父親”,那說畢沙羅是現代藝術的祖師爺,應該也差不多。

可是在1860年,這三個小子一點也不像祖師爺,而像是旁人眼裏的叛逆青年。他們都喜歡柯羅和庫爾貝,沒事就一起跑出去寫生。莫奈發現他和畢沙羅都在畫室裏待不住,愛往野地裏竄,引為同道,大是喜慰。就這麼折騰了一年多,問題來了:

都年過20歲了,莫奈得去服兵役了。

老莫奈在這時候,擺出了當爹的架子:隻要兒子肯回家,繼承老爹念念不忘的雜貨鋪傳家大業,家裏可以花點錢,替他贖了這兵役差使。可是孩子倔強,根本不在乎:服役就服役!走,當兵去!很多年後,莫奈這麼解釋:“沒有什麼東西能比烈日下無盡的騎兵行列,攻城略地,火藥的爆炸聲,馬刀的砍殺,在帳篷裏的沙漠之夜更能引起我的興趣了。”這段話乍一聽來,簡直像三十年前德拉克洛瓦阿拉伯旅遊之後的翻版。老爹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有這麼個兒子?為了一些好看的異國情調景致,就肯去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