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活一個3(3 / 3)

差邦約的心中蘊藏著滿腔的怒火,他想報仇。可身為醫生,他又怎麼能做出見死不救的事呢?內心矛盾的差邦約回到手術室,拾起冰涼的產鉗,在王泉身前忙活了一會兒後,突然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出了手術室。

思前想後,他決定認真為王泉接生,但卻絕對不能讓王仁和好過。所以,他對王仁和說:“產婦有大出血的先兆,並且嬰兒的臍帶纏住了脖子,一會兒極有可能難產。如果發生難產,你們說,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說實話,差邦約說出這番話,隻是想捉弄一下王仁和。他想看看王仁和在這“兩個隻能活一個”的生死關頭,又會選擇誰。

沒想到剛一說完,王仁和便捂住了左胸,喉頭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呻吟。他身旁的王夫人也好不了多少。幾乎是同時,王氏夫婦竟白眼一翻,雙雙暈倒在了手術室外的走廊上。

差邦約嚇了一跳,他看到走廊上並沒有其他人,趕緊轉身回到了手術室中。當然,作為醫生,他還是按了一下走廊上的緊急呼叫鈕。他知道馬上就會有醫生趕來,王仁和與王夫人都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回到手術室中,差邦約打起精神為王泉接生。

打了催產針後,沒過多久王泉便開始發作,嬰兒的頭也露了出來。差邦約一手握住產鉗,一手拉著嬰兒剛露出的手臂,小心翼翼朝外拉扯著。隻過了幾分鍾,產房裏便響起了嬰兒的哭聲。也許是因為差邦約胸中淤積的仇恨令他實在有點過於激動,當嬰兒順利誕生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捏著嬰兒的一隻手,而且氣力還不小。

驀地一驚,差邦約趕緊鬆開了手。但這時,他才發現嬰兒的一隻手指已經變形了,高高地敲著,想必是骨折了。

嬰兒出生時造成的骨折,隻怕今後一輩子都無法痊愈了。如果不出意外,嬰兒的這隻手指應該算是報廢了。

差邦約心懷愧疚,但想到這也算是為自己和綺白白報了一仇,心中也就釋然了。

可是,每當他午夜夢回的時候,卻時常拷問自己,王仁和的錯,現世報在王泉的嬰兒身上,這算是報仇嗎?

差邦約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王泉當時誕下的嬰兒,是個男嬰。

6

“後來那個男嬰怎麼樣了?”我關切地問。

差邦約歎氣道:“後來王泉在王夫人的陪伴下,抱著男嬰出了院,我便再也沒見過她母子倆。”

“王泉是在王夫人的陪伴下離開醫院的?那王仁和呢?他後來又怎麼樣了?”

差邦約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反問我:“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會有因果報應嗎?”

我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默然答道:“如我主耶穌所說過的那樣,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每個人都逃不過最後的審判日。”

差邦約詭異一笑後,慢悠悠地說:“我也沒想到,王仁和的審判日竟來得如此之快。”

那天為王泉接生完男嬰後,差邦約出了產房,看到走廊上站著好幾個教會的醫生,正竊竊私語著什麼。地上還有一個擔架,擔架上蒙著一塊白色的遮屍布,遮屍布下藏著一具冰涼的屍體。

差邦約連忙上前詢問出了什麼事,一個內科醫生期期艾艾地說:“唉,不知誰在你為產婦接生的時候,按動了緊急呼叫鈕,我們趕到產房外的時候,發現產婦的父母都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經過簡單的檢查後,我判定他們同時心髒病發,於是立刻安排他們進手術室進行剖胸急救。”這個內科醫生,也是聖徒彼得醫院中,唯一能做心髒外科手術的醫生。

可是聖徒彼得醫院中,隻有兩個手術室,一個手術室被差邦約占用作產房,所以就隻剩下了一間手術室。

隻有一間手術室,能做手術的醫生也隻有一個,卻有兩個病人同時需要急救。

兩個隻能活一個。

又出現了這樣的境地,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最後,這位醫生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後,幽幽說道:“還是女士優先吧,我想,我主耶穌也不會怪罪我們的。”

兩個隻能活一個。王夫人獲救了,王仁和卻死在產房外走廊那冰冷的地上。

7

“世界就是如此充滿了諷刺意味。”差邦約院長滿麵陰鬱地慨歎道。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但我還是說:“其實,整件事中,最無辜的,還是那個男嬰。父輩、祖父輩犯下的錯,不應當由男嬰承擔的。”

差邦約的眼眶中滑出了兩行混濁的淚水。他沉默無語片刻之後,忽然對我說:“秦醫生,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無情,我們有時候,真的不得不麵對‘兩個隻能活一個’的無奈境地。”

他告訴我,他也曾經試圖尋訪自己的親生父母。經過千辛萬苦,還真讓他找到了自己的父親。當他與親生父親對坐的時候,嘶聲力竭地怒問,當年為什麼要拋棄他。

差邦約的親生父親抽泣著說,他其實並不想拋棄自己的孩子,誰不知道十指連心,誰不知道虎毒不食子?可是那時候,家裏實在太窮了,他除了差邦約這個孩子外,還有另外好幾個兒女。他實在是負擔不了撫養所有孩子的重擔,隻能無奈拋棄掉其中一個孩子。他麵臨的,也是“兩個隻能活一個”的境地。如果不拋棄差邦約,或許其他幾個孩子也沒辦法活下去。

說到這裏,差邦約閃爍著淚光,問我:“秦醫生,我之所以會被親生父母拋棄,是因為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如果我出生在一個衣食無憂的家庭中,又豈會在育嬰堂裏成長?一切都是命。我被拋棄,是命運的安排。那個男嬰被我捏碎指骨,造成終身的殘疾,同樣也是命運的安排。”

他還沒說完,忽然猛烈地咳起了嗽,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我明白,現在他正處於極度的激動之中。

差邦約用手捂住嘴,咳了很久才勉強止住。當他挪開手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掌心中,全是嫣紅的鮮血。

他稍稍恢複了一點平靜,便將手伸進了教士袍中摸索著,摸出了雪茄煙盒。打開之後,裏麵的雪茄煙卻沒了。

我連忙拿出了自己的雪茄煙盒,裏麵正好還剩兩支雪茄,是上好的古巴哈瓦那雪茄。我遞過煙盒,請差邦約院長挑選了一支。他拿走一支點燃後,我也取出一支,切去煙尾,劃了一根火柴點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後,對差邦約院長說:“這兩支雪茄中,有一支的煙嘴蘸過氰化鉀液體,隻要吸一口,兩分鍾之內就會斃命。而另一支雪茄的煙嘴,卻什麼也沒蘸過。”

差邦約的眼睛驀地瞪圓,他死死地盯著我,然後問我:“又是兩個隻能活一個?”

我點了點頭。

“為什麼?”他問。

我伸出了帶著白手套的右手,緩緩褪去了手套。我的右手上,隻有四根手指。其中一根,被連根切去。

我慢悠悠地說:“我就是當年你為王泉接生的那個男嬰。正因為你捏碎了我的一根指骨,在我三歲的時候,便被切除了那根殘疾的手指。”

頓了頓,我又說:“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讓你先選一支雪茄品嚐,我會品嚐另外一支。如果你不巧選到了那支蘸過氰化鉀的雪茄死了,就算是為了我失去的手指做了個了斷。如果是我選到了那支劇毒的雪茄,就算是我為外祖父王仁和所做過的錯事,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之後,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正好兩分鍾了。

我們之間,會死一個人。

兩個隻能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