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迪雖小,但鎮公所裏的客房卻還有模有樣,與我以前所見過的賓館客房並沒有什麼兩樣。中央空調、兩張單人床、衛生間、抽水馬桶、自動開水壺,一應俱全。唯一讓我覺得有點奇怪的是,盡管這是四樓,但窗戶上依然安裝了鐵柵欄,而且柵欄上還纏滿了尖銳的鐵蒺藜。而且。所有的玻璃窗都死死地關著,窗閂還被鐵釘釘死了,要不是有空調的話,隻怕我們都會被熱死悶死的。
清雅告辭的時候告訴我,如果有什麼需要,隻需按動房中的按鈴,就召來樓層的服務員。
清雅離開後沒多久,我正看著窗戶柵欄上的鐵蒺藜納悶時,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找我的人竟是降頭師阿羅約。
雖說我對阿羅約並沒有什麼好感,但還是讓他進了屋。
阿羅約一進屋,就伸出了一隻手,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他將食指與無名指如蘭花狀翹起,拇指與小指捏在一起,中指卻勾下,朝我揮舞了左三圈右三圈。
我沒看懂他的這個手勢,不禁問:“你這是幹什麼?”
阿羅約見我納悶,這才長吐了一口氣,說:“剛才我做的是降頭師互相見麵時的問候禮,如果不回禮的話,降頭師會自損功力。可是你沒有任何反應,看來你並非降頭師。”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降頭師?”我有點吃驚。
“因為……”阿羅約頓了頓,說,“鎮公所裏的這層樓,並不是提供給普通來客的客房,而是專為降頭師提供的特別住所。”
他的話音剛落,我就聽到門外的走廊上傳來“哢嚓”的響聲。阿羅約不動聲色地對我說:“現在這層樓已經上鎖了,我們都不能再外出了。”
10
見我驚奇,阿羅約告訴我,自從小男孩布迪失蹤後,猛迪鎮裏就不停發現被吸幹血的動物屍體,居民就料到了有降頭師正在偷偷施行飛頭降的邪術。為了自保不被飛來的人頭吸血,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的圍牆上插滿了帶刺的荊棘,還在庭院裏種植了莖上有刺的玫瑰,並摘下花朵,目的就是讓倒刺勾住人頭上粘連的腸胃器官,不讓人頭飛入自己的屋裏。
同時,蘇哈托鎮長為了讓居民們放心,還讓鎮裏所有的降頭師都集中在一起居住,每天夜裏都鎖上大門,不準降頭師們外出。
起初,鎮長還以為布迪是被某個練飛頭降的降頭師抓去吸了血。直到發現了布迪的人頭後,才知道原來是布迪自己在練習飛頭降。但是,鎮長依然不準降頭師們在夜間外出。因為隻有確定究竟誰是布迪的降頭師傅後,才能解除居民們心中的恐慌。
阿羅約指著釘死的窗戶與窗戶柵欄上的鐵蒺藜,說:“你知道嗎,這些釘死的窗戶與柵欄上的鐵蒺藜,其實並不是為了防範有飛來的人頭進客房吸血傷人,而是為了防範有人頭飛出去。鎮裏的所有降頭師也被勒令,每天必須在午夜之前回到這層樓點名。”
難怪今天下午阿羅約在鎮口與我分手上山去煉屍油的時候,對我說他一定會在午夜前趕回鎮裏來。本來好幾個降頭師都住在猛迪鎮外的荒山野嶺中,平時少於路麵,但此時為了洗清自身的嫌疑,也不得不主動趕回了鎮裏,住進了鎮公所中。
我聳了聳肩膀,說:“真奇怪,蘇哈托鎮長明知道我隻是個西醫醫師,並不是什麼降頭師,為什麼還要安排我到這裏來住?”
阿羅約笑了:“你剛才不是說,清雅對其他居民說,你和我們一樣也是練降頭的巫醫嗎?不然的話,你肯定會被居民們用石塊砸死的。要是你不被安排到這裏來住,隻怕還是會被那些無知的人用石塊砸死。”
我也不由得感歎,這些居民確實無知。一方麵他們生病的時候需要降頭師來為他們驅除病魔,另一方麵他們又隨時擔心著降頭師為對他們下降頭。
鎮裏的降頭師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而我也莫名其妙陷入了與他們同樣的尷尬中。不過,我是無辜的,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什麼降頭師。
現在,我有點後悔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了。
阿羅約又歎了口氣,說:“鎮長還說,他必須要安排人力在夜裏監視我們這些可憐的降頭師,但鎮裏卻沒有居民敢來出這份力,所以他隻好許下重金。不過呢,這筆錢可不該他鎮長出,鎮裏也沒有這筆開支。所以——”
所以,這筆錢就該由降頭師們來出。理由很簡單,降頭師在鎮公所的這層樓上住,就該付給鎮裏房費。“房費還不便宜呢,一個月一根金條。”阿羅約埋怨般如是說。
我不禁鬱悶了,又不是什麼五星級豪華酒店,居然敢收這麼高的房費。可是,鎮公所的客房獨此一家別無分號,鎮長的這一刀砍下來,降頭師們也沒辦法拒絕——誰要是敢拒絕,就等於承認自己是那個唆使布迪練習飛頭降的罪魁禍首。等待他的結局,隻能是被憤怒的居民用石塊砸死在十字街頭。
我拍了拍阿羅約的肩膀,說:“也別埋怨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後給鎮裏的人治病時,多加一點診金就是了。”
聽了這話,阿羅約也笑了。不過,我卻更鬱悶了,天知道蘇哈托鎮長會不會收我的房費?我在來猛迪前,結束了自己的西醫診所,將所有財產兌換成三根金條,在內衣的胸口處縫了一個暗袋,將金條藏在了暗袋裏。
我決定明天天一亮,就離開猛迪這個是非之地。
11
阿羅約如此言無不盡,也讓我對他產生了些許的好感。出於職業的敏感,我想起了今天晚上搶救蘇哈托鎮長時的病例,於是問道:“如果降頭師遇到病人氣管中嗆入異物,會如何施救?”
“很簡單,我會在屍油煉化的精油混入雄雞雞冠切成的粉末,塗抹在病人的額頭上,再猛擊病人的背部。”阿羅約答道。
我不禁啞然失笑,除了在病人的額頭上塗抹屍油,阿羅約其他的治療方法就與我施用的西醫手法並無差異。看來降頭術也有其科學的一麵。
隨後我又問了他一些其他關於降頭巫醫的問題,得到的結果讓我得出一個結論。其實降頭巫醫用降頭術的手法隻是為了增加神秘感,迎合患者的迷信心理。降頭師行醫時用到了許多這個東南亞國家所特產的古怪植物與動物屍體,說白了,他們真正治病的方法是糅合了西醫與草藥的精華。
阿羅約也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朝我會心一笑,說:“剛才我對你說的,都是降頭師的不傳之秘,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我心照不宣地答道:“那是當然!”我敢說,隻要我有一瓶屍油,再加上一些古怪的玩意兒,經過訓練後,一定也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降頭巫醫。
就在我們相談正歡的時候,忽然有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誰呀?”我問。樓層是封閉的,這層樓上除了另外幾個降頭師,就沒其他人了。
我好奇地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低著頭穿著圍裙的中年服務員,她拎著一瓶開水,說:“二位師傅,這是你們的茶水。”
我這才發現,在屋裏與阿羅約聊了這麼久,居然一點水也沒喝,經這服務員一說,我還真感覺喉嚨像火灼過一般難受。阿羅約上前朝這服務員謝了一聲後,替我接過熱水瓶放入了房中。
關上門後,阿羅約已經倒好了兩杯水,我心懷愧疚地對他說:“本來屋裏就有自動開水壺,剛才我們聊得太起勁了,我竟忘記了燒水。”
阿羅約忽然眉毛一挑,說道:“奇怪,客房裏明明有自動開水壺,為什麼服務員還會為我們送開水來?”
“有什麼不對勁麼?”我問。
阿羅約從懷裏摸出了一根熠熠發亮的銀針,插入了水杯中。隻是霎時,一股黑色的陰影從針尖蔓延了上來,須臾之間整根銀針便變作漆黑一色。
“水裏有毒!”阿羅約鎮定地說道。
12
我與阿羅約走出房門後,毫不費力地就製服了那個中年服務員。阿羅約讓服務員抬起頭。當我看到她的模樣時,頓時吃了一驚。這服務員正是今天晚上我離開蘇哈托鎮長家時,發覺在長街轉角處窺視我的那個女人。
“你是誰?”我厲聲質問。
“唉……”我聽到阿羅約長長歎了口氣,說,“她是布迪的母親。”
布迪的母親渾身顫抖了起來,她歇斯底裏地指著我和阿羅約,怒罵道:“都是你們這些挨千刀的降頭師,蠱惑了我那心愛的兒子去學降頭術,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身首各異,慘死在荒郊野外。”
阿羅約又歎了口氣,對布迪的母親說:“那個蠱惑你兒子去學降頭術的人,是降頭師中的敗類。一個真正優秀的降頭師,隻會為窮人治病,即使收徒也會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地傳授本事。我向你發誓,蠱惑你兒子的人,絕對不是我,也不是這位莫醫生。”
布迪的母親卻狂笑了起來:“阿羅約師傅,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能緩去我心中的仇恨。我隻恨剛才沒毒死你們,真可惜,你們兩人比那六個降頭師的警惕性強多了。”說完之後,她的頭突然向左一偏,一股黑色的血從她嘴縫緩緩滑了出來,她的瞳孔驟然增大,沒有了一點生氣。
大驚之下,阿羅約用力扳開她的嘴唇,我們立時嗅到一股苦杏仁的氣味,而她已經絕然停止了呼吸。
作為一名西醫醫師,我自然知道苦杏仁是劇毒的氰化物所特有的氣味。布迪的母親竟然在我們麵前自殺了。她一定是提前在牙縫裏塞進了裝有氰化物的膠囊,當她知道自己的詭計被識破後,便畏罪自殺。
我到另外幾間客房去看了一眼,發現另外六位降頭師竟都倒在了屋內的地毯上,早已經停止了呼吸。不用說,他們都是因為喝了布迪母親送來的開水後,被毒死了。
仔細檢查過房中的自動開水壺,我才發現開水壺的電阻絲都被人用利器戳斷了,所以根本無法使用。我猜那幾位降頭師都是發現開水壺無法使用後,才讓服務員送進了開水。也正好遇到我和阿羅約聊得興起,一時忘記了喝水,所以才在服務員送來開水後產生懷疑,幸運逃過了一劫。
想到這裏,我不禁感到了一陣陣後怕。
再回到走廊,我看到阿羅約正站在布迪母親的屍體旁沉思著,他的臉頰冒出了涔涔的汗液。
“你在想什麼?”我問。
他答道:“我剛才試了試樓層的電話,才發現電話線被割斷了。我們根本無法與外界聯係。”
“那有什麼關係?隻要明天清雅拿鑰匙開了鐵門,我們不就可以聯係上鎮長了嗎?”
阿羅約擦了一下臉頰上的汗液,對我說:“莫醫生,你發現了嗎?這層樓越來越熱了。”
他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果然如此,我身上也出了不少汗,貼身的衣物與皮膚緊緊貼在了一起,胸前暗袋裏藏著的那三根金條也變得汗津津沉甸甸的。
我很快就明白,原來是中央空調停止運轉了。
13
真的很熱。
我想脫去外衣,但卻又不想在阿羅約麵前露出貼身衣物中藏著的金條,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隻好想辦法打開窗戶,可是窗戶被釘死了,柵欄上又纏滿了鐵蒺藜,我根本無法試圖打開窗戶。
阿羅約早已經脫得隻剩一條短褲,露出了他排骨一般的黢黑身體,活像一副會走路的骨架。他看到我拾起了桌上的煙灰缸,連忙問我:“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拿煙灰缸砸碎窗戶玻璃呀!我可不想被熱死在要花一根金條才能入住一月的樓層裏。我答道。
“等一下!”阿羅約大聲叫道,製止了我的想法。
他對我說:“你想一想,布迪的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猛迪居民,她怎麼會有裝著毒藥的膠囊。“
我明白阿羅約的意思了,不用說,一定是有人暗中唆使布迪的母親向降頭師們下毒。而那個唆使者很有可能正在暗中窺視著這層樓。如果布迪的母親計劃得當,這層樓裏的七個降頭師再加上我,八個人應該早就死於非命了。
要是我現在砸碎窗戶玻璃,躲在外麵窺視的唆使者,一定就會發現布迪母親的計劃失敗了。
阿羅約又說道:“這個唆使者真的很陰險,隻怕布迪母親的死也是他早就安排下的計劃。畢竟在這層樓裏一夜間死去八個降頭師,傳到哪裏都是一件大事,更會引起州府的注意。降頭師死了,居民們以後生病了也無人能夠救治,凶手會引起其他居民的公憤,所以他隻能安排布迪母親獨力攬罪自殺,以此來平息紛爭。”
“可是,這個暗中的唆使者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阿羅約並沒有回答我的這個問題,而是出了房間,到另外幾個降頭師住的房間轉了一圈。等他回房後,我看到他眉頭緊蹙,額頭上出現了好幾道深陷的皺紋。
“怎麼了?”我問。
他答道:“我覺得,或許那個暗中的唆使者設計了一個很陰險的計劃……”
“他究竟想幹什麼?”
阿羅約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我剛找到了一點頭緒,但現在還不能說,因為我沒有證據來證明這個天大的陰謀……”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藏在猛迪鎮裏的降頭師,並沒有全部聚集在我們這層樓裏。”
他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鎮裏還藏著其他降頭師嗎?那個降頭師就是暗中唆使布迪母親對我們下毒的人嗎?
我的思緒還沒轉回來,就看到阿羅約突然拾起桌上的煙缸,朝緊閉的玻璃窗戶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窗戶玻璃碎了,一股清涼的夜風從窗外衝入了悶熱的房中。
14
“怎麼你現在又要把窗戶砸開了?”我一邊享受著涼風,一邊好奇地問。
阿羅約眯著眼睛,說:“我現在懷疑鎮裏暗中有另外一個我們所不知曉的降頭師,正在實施著一個可怕的計劃。我現在必須要讓他知道,我和你還活著,他的計劃暫時破滅了。為了他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一定就會想辦法殺死我們倆。當然囉,他肯定認為你的道行沒有我高,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猛迪最優秀的降頭師,所以——”
“所以——他的目標就會是我?”我氣急敗壞地問道。
他滿懷深意地含笑答道:“不錯,他的目標就是你!但是你放心,我會在暗中保護你的,隻要他對你一動手,我就會挺身而出抓住他。”
哦,原來他是想把我當作釣出那個神秘降頭師的魚餌。
我斷然拒絕了他的計劃,我可不想當魚餌,我早就決定了明天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阿羅約卻苦口婆心地對我說,如果不抓住隱藏著的神秘降頭師,猛迪將永無寧日,就算看在無辜黎民百姓的份上,求我一定要留下來幫他的這個忙。
我們爭執了很久,阿羅約終於擲出了狠話,對我說:“莫醫生,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真以為可以一走了之嗎?我敢打賭,如果沒有我的保護,隻怕你還沒走出猛迪,就已經遭了那個神秘降頭師的毒手。”
他的這句話不能不讓我深思。阿羅約說得沒錯,現在鎮裏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我也是一名降頭巫醫。如果我否認,說不定會被鎮裏的居民用亂石砸死;如果我不否認,又會成為神秘降頭師的目標。我已經進退兩難,隻能接受阿羅約的建議,充當他釣出神秘降頭師的魚餌。
我別無選擇。
15
清晨,天剛亮,清雅就帶著鑰匙打開了這層樓的大門。當她看到樓層裏的情形時,頓時發出了一聲尖叫,蹲在地上瑟瑟發抖,我費了很大氣力才讓她恢複了稍許的平靜。
隨後蘇哈托鎮長也趕到了鎮公所。當然,我和阿羅約隻是告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布迪的母親幹的。她為了給布迪報仇,殺死所有降頭師後畏罪自殺。我和阿羅約隻是在機緣巧合下,才幸運逃脫了一死。在阿羅約的授意下,我們並沒有告訴鎮長關於神秘降頭師的存在。
接下來,布迪母親與另外六個不幸遇難的降頭師的屍體,被清雅送到猛迪的殯儀館。而我和阿羅約,當看到清雅回來後,這才出發,向位於山穀邊緣殯儀館走去。
令我沒想到的是,殯儀館的負責人竟是位年輕的漂亮女子,姓林。林小姐讓殮工將七具屍體推進存屍庫中,然後歎著氣對阿羅約說:“阿羅約師傅,從昨天到現在,都已經來了八具屍體了,我的存屍庫都不夠用了呢。”
阿羅約答道:“嗬嗬,那我應該對你說恭喜發財了。”雖說殯儀館正是靠死人發財,但我卻覺得阿羅約的話很是刺耳。不過,我們明明送來了七具屍體,為什麼林小姐說有八具屍體呢?阿羅約看出了我的疑惑,連忙對我說,昨天他在山上煉完屍油後,就來到殯儀館,給林小姐說了布迪那具沒有頭顱的屍體躺在什麼地方,讓林小姐派殮工去扛了回來,所以現在存屍庫裏有了八具屍體。
向我解釋完之後,阿羅約又對林小姐說:“我們可以再去看看布迪的屍體嗎?”
“當然可以。”林小姐答道。
我和阿羅約走入存屍庫後,我頓時感覺到一陣撲麵而來的冷氣。存屍庫靠裏麵的一堵牆上,全是一格一格像抽屜一樣擺放著的冰棺。在冰棺牆前,有一個水泥台,布迪的屍體就擺在了水泥台上。他那幹癟的頭顱被拚湊在已經半腐爛的身體上,隻用一根縫合線粗糙地縫在一起。
阿羅約走到水泥台前,勾下腰仔細打量著這具赤裸的童屍。我學過西醫,念書的時候也沒少解剖屍體,所以我並不畏懼水泥台上的童屍。我站在阿羅約的身後,也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布迪的屍體。
我注意到,童屍的身體雖然已經半腐爛,發出了難以形容的惡臭,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皮膚上,有不少紅色的劃痕——那是指甲造成的。我不禁想到當我昨天第一次遇到阿羅約的時候,他就是用指甲刮下了童屍溢出的屍油,這多多少少有些讓我感覺反胃。
這些紅色的指甲劃痕幾乎遍布童屍的全身上下,阿羅約則偏過頭,對我說:“莫醫生,其實布迪身上的劃痕,隻有左右肩胛骨下的兩處,是我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我詫異地問道,“這些劃痕並不是你一個人造成的?還有其他人刮走了布迪的屍油?”
他點了點頭,朝盡頭的冰棺牆努了努嘴,說:“如果我沒猜錯,其他的劃痕,都是我那六位同行造成的。當然,也少不了那個藏在暗中的神秘降頭師。”
我不由得咧嘴一笑,說:“難道你們猛迪就這麼缺屍體?所有降頭師都認準了采集布迪一個人的屍油。”
阿羅約卻正色道:“一般人的屍油,是有辦法搞到的。隻要給林小姐一點小錢,就能進這間存屍庫搜刮屍油。不過,布迪卻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布迪是降頭師!傳說降頭師屍體所溢出的屍油,功效是一般人的一千倍!”阿羅約說完後,又拉開了盡頭牆上的冰棺,將他六位同行的屍體也擺在了水泥台上,然後伸出枯瘦如柴的雙手,用指甲刮下了屍體上剛剛才溢出的屍油,並分別盛在了六隻小木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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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存屍庫,我才感覺到明朗的陽光將身上的屍味一掃而光。等在外麵的林小姐一看到阿羅約,便不無揶揄地說:“阿羅約師傅,現在你的同行都死光光了,你才真的是財源廣進生意興隆了。”
阿羅約笑了笑,遞了一張鈔票給林小姐,說:“我拜托你的事,你可要辦好哦。”見林小姐不住點頭,阿羅約拉著我走出了殯儀館。
在殯儀館外,我好奇地問:“你拜托林小姐幫你做什麼?”
阿羅約卻神秘兮兮地在嘴唇上豎起食指:“天機不可泄露也!”
回到鎮公所,正好碰到了清雅。清雅一看到我們,就大聲說道:“你倆快去我父親的辦公室,他有急事找你們!”
來到蘇哈托鎮長的辦公室,他早已經等在了那裏。他一看到我們,就說道:“二位,我思前想後,認為你們這段時間最好暫時離開猛迪鎮。”他告訴我們,因為布迪母親的事,現在鎮裏居民悄悄蔓延出一種仇視降頭師的情緒,他得到私下的消息,據說鎮裏的精壯男人已經聯合了起來,要殺死鎮上最後剩下的兩個降頭師。
當然,他指的就是阿羅約和我——盡管我根本不是什麼降頭師。
阿羅約沉吟片刻後,說:“要我們離開是沒問題的,但是如果我們走之後,鎮裏有人生病怎麼辦?”
鎮長答道:“所以我隻準備讓你們離開幾天時間。隻要居民們意識到不應該逼走你們,後悔了,我就通知你們回來。”
“那究竟離開幾天呢?”
“七天吧。我想一周的時間足夠讓居民們反省了。”鎮長朗聲說道。
“好!”阿羅約拉著我,轉身走出了鎮公所。
17
當我們出了鎮公所的時候,才發現果然正如蘇哈托鎮長所說的那樣,街上站滿了手持棍棒與石塊的居民,他們都惡狠狠地盯著我們,形成一個弧形的包圍圈,向我們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