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活一個13(2 / 3)

我有些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我可不想讓自己成為殺人犯的同謀。

趙喬治摟住了我的肩膀,開始說服我:“我已經談好了價,十萬美金呢。一手交標本,一手收錢,拿到錢我們就平分,一人五萬。”

五萬美金啊,我兩年工資加一起,也就這麼多。我遲疑了片刻,喃喃地問:“你真能讓約素迪的家人認為,他是因病死亡的嗎?”

趙喬治點點頭,答道:“當然能!別忘了,我是從東圭勒市來的醫學專家,芒塞村裏又有誰敢質疑我?”他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從正中央割開了約素迪的喉嚨,一刀劃下去,又劃開了約素迪胸膛上的皮膚。鮮血飛濺而出,正好掩蓋住了約素迪剛才從太陽穴中濺出的鮮血。

“你這是幹什麼?”我驚恐地問。突然看到這麼多鮮血,我覺得喉嚨有點幹澀,兩腿也不住打著顫。趙喬治冷靜地答道:“嗬,我給約素迪做個氣管切開術,證明我們剛才確實在搶救他。”

4

誰又能想到有人會謀殺一個體重接近四百斤的超級胖子呢?所以,沒有人對約素迪的死起疑心,也沒有人發現他太陽穴上的致命傷。自學成才的村醫院普密蓬醫生,更是不敢多言語,徑直為約素迪開了死亡證——他又哪敢對東圭勒市來的名醫說三道四呢?

接下來,我和趙喬治就該考慮如何運走約素迪的屍體了。

趙喬治鬼鬼祟祟地對我說:“最好我們不要偷偷摸摸拉走屍體,不然屍體不見了,我們也回城了,村裏人一定會猜到是我們幹的。”依他的意思,我們最好和約素迪的家人好好談一下,拿點小錢,把約素迪的屍體買走。

鑒於我是電視台的記者,口才比較好,所以這件事就交到了我的手裏。

當然,我總不能對約素迪的家人說,您家約素迪長得真是天賦異廩,我需要買走他的屍體製成標本,您給出個價吧。

這會讓我沒法活著走出芒塞村。在M國這個東南亞國家裏,偏僻的地方總是有著奇怪的風俗,天知道這裏的人屆時會用什麼殘酷的刑罰來懲處我們。

但我畢竟是記者,於是我找到了約素迪的老爸。約素迪的老爸叫約克蘇,一個年逾六十的老頭子。我對約克蘇老人說:“老爺子,您兒子不幸去世了,我深感遺憾,在此我向您表達最誠摯的問候。”

約克蘇老人淚流滿麵地答道:“我家約素迪真是可憐,這麼大了,都還沒下過床,也沒看過村外麵的世界。村外甚至都沒人知道他的名字。”確實如此,上次我們來做采訪的時候,為了保護個人隱私,他的臉打了馬賽克,名字也用了化名。

我跟著歎了口氣,進入了正題:“約素迪是不幸的,但事實上,在村外的世界還有很多與約素迪一樣受到肥胖症困擾的人。如今肥胖症已經成為全球性的公共衛生問題,最近聯合國特別指出,肥胖將成為二十一世紀威脅人類健康的最大殺手。所以我想,如果約素迪能幫助其他肥胖症患者遠離病痛困擾,或許這才能讓他死得其所,也能讓所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老爺子愣了愣,問:“怎樣才能讓他幫助其他肥胖症患者?”

我深吸一口氣,答道:“把他的遺體捐獻給科研機構,讓科學家對他的遺體進行解剖研究,發現肥胖症的發生原因、患病機製,就能讓科學家找到治療肥胖症的對策。當然,作為一直關心約素迪的媒體工作者,我會盡量向科研機構為約素迪爭取一點補償。”

“哦,補償?能有多少?”約克蘇老爺子眼裏透出了些許光亮。我知道,這麼多年,約素迪幾乎吃光了他家所有的家當,也從來沒為家裏掙過一分錢,約可蘇老爺子現在已是一貧如洗。

於是我報出了一個數字:一千美金。我還說,我可以先出資墊付這一千美金,隻要能讓我拉走約素迪的屍體就行了。

這個數字已經足夠讓老爺子滿意了,他接過了一千塊美金後,砸吧著嘴對我說:“李記者,你能不能隻拉走約素迪的屍體,把他的內髒給我們留下?”

5

天知道約克蘇老爺子為什麼要把約素迪的內髒留下來。也許,他是想把約素迪的內髒埋葬在地底,就像以前中國古人的衣冠墓那樣吧。反正在M國,偏僻的鄉村裏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奇怪風俗。

我回到皮卡車裏,和趙喬治商量了一下,他說,製作標本,內髒並不是特別重要,以前埃及人製作木乃伊,還需要特意將屍體裏的內髒取出來再製作呢。至於約素迪那長在右邊的心髒,隻要製作標本的時候,將胸腔打開,露出有異於常人的心室,就能顯示出來了。

不過,趙喬治很擔心約克蘇老爺子取內髒時,會不小心損壞約素迪的屍體——製作標本,千萬來不得半點馬虎。有瑕疵的標本,會比完整無缺的標本便宜很長一截。於是趙喬治提出,必須由他去取出約素迪的內髒。畢竟他有屍體解剖的經驗,而且還帶來了鋒利的手術刀。

可惜當我找到約克蘇提出這點要求的時候,老爺子卻答道:“李記者,無須煩勞城裏來的趙專家了。取內髒,隻要有村醫院的普密蓬醫生就行了。別擔心,他經驗很足,一定不會損壞約素迪的屍體。”

我吃了一驚,趕緊拉著趙喬治來到村醫院。

當我們趕到村醫院時,普密蓬醫生已經收工了,正在門診室裏洗著手,他連醫用手套都沒戴,手上到處都是約素迪身上的鮮血。

因為擔心約素迪的屍體會遭到破壞,我和趙喬治心急火燎地衝進住院部。

約素迪這死胖子的屍體依然躺在加寬加長的鐵製病床上。他下頜到小腹的皮膚被整齊拉開,白花花的肥肉也被切開後扒到了兩邊,就像被切開的塗滿奶油的蛋糕。肋骨被鋸斷後,胸腔裏已是空無一物,裹在脂肪裏的心肺肝腎已經幹幹淨淨地被摘走了。

趙喬治仔細打量了一下之後,由衷佩服地說:“這位普密蓬醫生,解剖屍體的手法相當純熟,如果沒解剖上千具屍體,是無法達到這種功力的。”

普密蓬醫生洗好手回到住院部裏,正好聽到了趙喬治的話,嘿嘿笑了一聲後,答道:“熟能生巧罷了,三十多年來,芒塞村裏死了人後,內髒都是由我摘除的。”

“呃……”我嚇了一跳,“村裏死了人,都要摘除屍體裏的內髒?”難道芒塞村裏的人在偷偷販賣人體器官?如果真是這樣,我和趙喬治這兩個陌生人無意撞破了他們的秘密,村裏人會不會殺了我們滅口?我頓時感到了一陣恐懼。

普密蓬顯然看出了我與趙喬治的疑慮,他笑著說:“咱們村裏有個古老的風俗,為了懷念逝去的人,親朋好友會聚在一起進食逝者的內髒。隻有這樣,才能讓逝者永遠留在村裏人的心中。”

是永遠留在村裏人的心中,還是留在村裏人的胃中?我感覺到一絲寒意,真是奇怪的風俗呀。可普密蓬醫生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差點讓我和趙喬治崩潰了。

普密蓬說:“村裏人將在今天夜裏集體進食約素迪的內髒。李記者,趙專家,你們都是村裏最尊貴的客人,請你倆和我們一起參加這場祭奠儀式吧。約素迪的父親說了,要把最珍貴的部分留給你們吃,是約素迪的心髒哦!”

6

“真是太變態了!”坐在皮卡車裏,我對趙喬治說道。趙喬治也難以接受進食死人心髒的事實,他還告訴我,像約素迪這樣的超級胖子,心髒早已發生病變,脂肪含量高得驚人,吃了後絕對不利於身體健康。

“那怎麼辦?”我問。趙喬治啐了一口,狠狠地答道:“別管這麼多了,我們幹脆趁著全村人都在準備進行祭奠儀式,偷偷扛走約素迪的屍體,拖到車上拉走算了。”看來隻有這樣了,就算讓村裏人懷疑我們,也比讓我們吃掉約素迪的心髒好。反正我給過約素迪的父親一千塊美金,拉走屍體也算得上名正言順。

祭奠儀式定在夜裏十二點進行,八點多,天黑盡後,約素迪的家人便開始忙碌了起來。約克蘇老爺子親自在村裏的空地上,支起一口碩大的鐵鍋,下麵架著柴禾,鍋裏加滿了水。水燒開後,約素迪的心腎肝肺、所有的內髒器官,便給扔進了鍋裏。老爺子又在鍋中加入了洗淨的番茄、雞蛋、菜花、胡蘿卜,甚至還加了山奈、八角、雞精、調味鹽。

一股濃鬱的肉香味在空地上空盤旋著,而我嗅到這股肉香,卻禁不住想要嘔吐。

約克蘇老爺子領著村裏人在鍋邊跳著一種奇形怪狀的舞蹈,他們都戴著繪有猙獰圖案的麵具,擺出各種姿勢誇張的動作。這是一種接近於原始圖騰的祭祀舞蹈,與中國西部農村的儺戲有所相似。麵具遮住了所有村民的麵孔,隻露出了他們的眼珠與鼻孔。他們手舞足蹈,不停叫喊著莫名其妙的戲文,臉頰流出了汗液。而我與趙喬治卻覺得渾身冰冷,仿佛跌入了無底的寒窖中。

普密蓬醫生給我們說過,約素迪的內髒要在鍋裏文火煮上四個小時,才能進食。嗬,這就與中國廣東人煲湯的時間差不了多少。我可不想吃這鍋內髒湯,所以與趙喬治商量好,要趕在午夜之前,就從芒塞村醫院的住院部裏偷走約素迪的屍體。

可是在準備祭祀的過程中,我和趙喬治身邊一直有村裏人陪伴著,我們根本沒辦法擅自離開會場。趙喬治不得不小聲對我說:“咱們得想辦法離開這裏。”於是我從皮卡車裏取出電視台的攝像機,找到約克蘇老爺子,對他說:“明天我和趙喬治就要走了,但現在必須去村裏拍點約素迪生前生活過的地方,好編排在節目裏。”

因為所有村民都要圍著那鍋內髒湯跳祭祀舞蹈,沒人陪我們去拍片,所以我和趙喬治順理成章獨自離開了這片空地。

一出了空地,我和趙喬治便來到村醫院裏,徑直奔向了停放著約素迪屍體的住院部。

想必村民們也不會想到此刻竟會有兩個居心叵測的家夥來偷屍體,所以住院部的木門一直敞開著。我們一進屋,便不由得大吃一驚。

加長加寬的鐵床上空無一人,約素迪的屍體竟不翼而飛了。地上到處都是淡黃色的油狀物,膩膩的一層,很滑。“是約素迪體內的油脂……”趙喬治喃喃說道。聽到這句話,我差點就忍不住當場嘔吐。

約素迪的屍體到哪裏去了?難道有人捷足先登,搶先偷走了屍體?可誰又會像我們這樣對一具超級胖子的屍體感興趣呢?我與趙喬治不由得麵麵相覷,相對無言,說不出一句話來。

趙喬治突然指著滑膩的地板,對我說:“小李,你看這是什麼?”順著他的視線,我看到地板上竟有一行腳印,是從鐵床一直延伸到木門處的。這是一雙光著腳丫走過的足跡,腳很大,隻有從鐵床走到門外的腳印,卻沒有從外走到裏麵去的腳印。

而之前在鐵床上,躺著的卻是約素迪的屍體!

我張開嘴,顫抖著聲音,說:“難道是約素迪沒死?他自己走出了住院部?”

“瞎說!我親手幹掉了他,普密蓬又取走了他體內的器官。約素迪已經死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那就是……約素迪詐屍了……”我的聲音變得更加顫抖,手指一鬆,手中的攝像機也摔落在了地上。

7

“吧嗒——吧嗒——吧嗒——”

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從我與趙喬治身後響起。我與趙喬治戰戰兢兢轉身回過頭,村醫院這幾間平房外的空地,被當夜的月光映射得一片慘白。

在慘白色的空地上,我們看到了約素迪。他站在空地裏,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和趙喬治,抬起腿,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在約素迪的手中,拿著一截亮晃晃的玩意兒,我一眼便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一截尖利的細鐵絲。他胸膛上的皮膚與肌肉組織依舊被剖開著,但淡黃色的脂肪卻堆積在刀口之中。隨著約素迪的腳步,油脂從刀口滾落了出來,撒得遍地都是。

“詐屍了!”我與趙喬治同時叫了起來。我還大聲叫著:“救命!救命!”遠處卻傳來為祭祀舞蹈伴舞的激烈音樂聲與村民們興奮的吼叫聲,他們根本無法聽到我與趙喬治的呼救聲。

我們想要逃跑,可身後卻隻有住院部這間封閉的小平房,我們根本無處可逃。約素迪離我們越來越近,幾乎就要走到我們麵前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伸出肥手,在太陽穴處抹了一把,一張肉色的創口貼被他撕了下來。沒有鮮血飛濺出,因為他已經死很久了,體內所有的血液都幹凝了。

約素迪望著我和趙喬治,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醜陋的笑容。接著,他用含混不清的聲音,低沉地嘶吼道:“我死得好冤,我死得好冤!我要血債血償,我要血債血償!”

我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朝約素迪磕起了頭。一邊磕頭,我還一邊說道:“兄弟,你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可要記住,你是被趙喬治殺死的,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