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巷陌青衣行(2 / 2)

寄奴輕蔑地啐口唾沫,從最崎嶇的地方往上爬。山林有毒蛇,還有其它凶殘的動物,除了那條被封鎖的山路外沒有路。但寄奴有路,也能找到吃的。他是懂行的人,六歲時進山采過果子又安全出來。他知道哪裏有野獸出沒,也知道哪裏有兔子和鹿。他經常獵到食物拿去市場賣,換米換酒或者拿去賭錢。

喝酒、賭錢是寄奴人生兩大快事,他的運氣比較好,總起來不輸不贏,能做到不輸不贏的賭客絕對是高手。賭博能改變命運嗎?賭博能讓母親和弟弟們過上好日子嗎?也許會吧。每次寄奴抱著試試看的念頭,每次總失望而歸,卻樂此不疲。鄉親們瞧不起他,劉家的大兒子是個賭棍,早晚敗光家底。假如有東西可敗的話,寄奴想。

寄奴一到林子便從空木樁裏取出弓箭,在山裏轉了好久,不見大家夥十分無趣。

嗖!長箭流星般射出。

一隻野兔應聲抽搐兩下不再動彈。

“嘿,幹得不錯,瘦猴!”

大樹下一個胖胖的男孩向寄奴呲牙,胖子叫劉穆之,小名道民,比他大三歲,光屁股玩大的夥伴,生得胖敦敦,粉紅的臉蛋,小眼睛,肥下巴,吃飯和讀書成正比,幹起活來不如一隻貓。到處跟著他,白吃白喝白玩。寄奴喜歡叫他“肥貓”。肥貓反過來叫他“瘦猴”。寄奴瘦歸瘦,瘦得精悍,14歲年齡身高接近七尺,不過相比肥貓肥豬般的軀體遜色不少。

“我不會白吃的,瘦猴,瞧,帶什麼來了?”肥貓揚起手。

“京口酒!”

寄奴眼睛放光。把壇子上的封皮揭了,盡情地吸著酒的芳香,嘴裏立刻流出口水。

“行啊,怎麼搞到的。”

“今天端午,婦父送給阿叔的,我順手牽羊。”

“夠哥們。難得仗義一回。”寄奴拿出粽子、桑葚,“道憐采的,我們可要享受一頓大餐。”

肥貓雖然懶點,行動不夠敏捷,可腦子轉得非常快,記憶力好,鼻子嗅覺特別靈敏,是個輔助打獵的好手。接近中午,他們抓獲兩隻野兔,捕到十三條魚,摘了一袋野菜。

“什麼士族,統統都是混蛋。”肥貓坐在茂盛的大樹下隔著篝火對寄奴吼叫,隨手抓起地上的樹枝,惡狠狠折成兩半丟進忽明忽暗的火裏,胖嘟嘟的臉蛋漲得通紅。

寄奴悠哉悠哉地蹲踞擺弄串魚燒烤,絲毫不理會劉穆之的話。吼完之後,肥貓津津有味地嚼烤魚,品呷壇中酒,現出滿足的神情。

“蠢貨!”肥貓厭惡地搖搖頭,“那些家夥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學,一無所能,無一是處,看到那些自以為是、洋洋得意的蠢貨,我就想吐。”

肥貓端壇子做嘔吐狀,旋即又呷了一口酒,表情舒服極了。寄奴奪過肥貓的壇子,將剩餘的酒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埋怨道:“這麼好的酒都讓你浪費了。”

“是麼,恰恰相反。”肥貓反駁。“我每次總喝那麼一點點,剩下的全讓你幹掉了。咱們算不算好朋友。”

“你又不行,再好的酒喝你肚子裏都叫浪費!”

肥貓大聲道:“誰說我不行,京口酒,我一人喝兩壇。”

提起京口酒,寄奴氣不打一處來。本朝已故大司馬桓溫有句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京口酒可飲,兵可用。”誰知他的這句話變成廣告詞,京口酒大貴,酒價節節攀升,他們這些京口人反倒喝不起家鄉酒。

“想吐!”劉穆之叫起來,“又想起那幫蠢貨。”

肥貓說士族壞話並非一時性起。他非常瞧不起大貴族。每個人都是爹媽生的,為什麼要劃分等級呢。

寄奴和劉穆之生活在大晉國,那個一統三國的大晉國。王國昔日的榮耀遙不可及,他們生下來的時候大晉國隻剩半壁江山,國都也不是中土世界的神都洛陽,而是長江之南的陪都建康。他們出生在建康附近長江邊的一座軍事重鎮京口城。

京口北臨長江,連岡三麵,一水橫陳,群山環抱,草木翳翳,地廣人稀,野獸出沒。京口之美令人流連,可山水再美不如家鄉美。寄奴和劉穆之的長輩們時常眼望長江歎息,不知何時能再回中州?恐怕這一輩子都無可能。

今年正月,皇太後下詔歸政,年僅十三歲的小皇帝司馬曜親政,改元太元,是為太元元年,離晉廷渡江建立政權整整過去六十年。

六十年,他們的家族背井離鄉來到江南六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