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渾厚的黃沙旋舞直上,暮色逐漸黯淡。
“既然他們已經死了,我們該收隊回家。”高昌騎兵隊主沮渠法弘催促道,語氣中明顯透出不耐煩。
“你害怕。死人讓你喪膽!”張大懷淡淡道,嘴角浮起嘲諷的笑意。
不惑之年的沮渠法弘戍守西域二十餘年,祖先乃匈奴人,做過匈奴左沮渠,後代便以沮渠為姓氏,在張掖盧水定居。法弘先在玉門做戍兵,積累軍功到隊主,這種資曆可不是能讓人隨便開玩笑的,哪怕王子也不成。不過,沮渠法弘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殿下,在下不是怕死人,而是恐懼他們死法。”
沙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兩百多具屍體,有的喉嚨被撕開,有些四肢不全,啃咬的血肉模糊,隻餘骨頭架子。隻有幾具屍體被利刃所傷。
張大懷能覺察到在沮渠法弘受傷的驕傲的自尊底下,隱藏著某種近乎畏懼的緊張,什麼事能讓有著二十年巡邊經驗的老騎手膽寒。這些被野獸啃光肉嚼碎骨頭的殘肢麼?
“或許他們遇到狼群。”張大懷沉吟說。
“沙漠裏沒有狼,殿下。”在這叫做八百裏瀚海的沙漠巡視二十多年的沮渠法弘顯然十分自信。
“或許他們遇到敵人豢養的獵狗。”王凝之從旁插話。
“你見過獵狗吃人?”沮渠法弘毫不掩飾對這位從南方來的客人的輕蔑。
王凝之臉一紅,桓玄接口道:“餓上七天七夜,再馴良的獵狗也會吃人。”
“別吵了。”張大懷不容置疑的說,“東西沒找到,我們就不能停止搜尋。繼續西行。”
沮渠法弘的眼神從馬背上盛水的皮囊掃過張大懷,說道:“再往西,我們帶的水恐怕隻能維持到前麵的樓蘭古城,那裏的人對我們很不友善。”
“樓蘭麼?”張大懷的心猛的一沉,浮現出那對天藍色的雙眸,和令他半夜驚恐中醒來的冰冷話語,“世子殿下,還記得樓蘭麼?”寒光閃過,女子握著張大懷的青鋒劍,劍上滴著血,她的血。
血中映出漫天大火,五年前,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張大懷率領五百鐵騎偷襲拒不臣服涼國的樓蘭,那夜,火光衝天,張大懷毀掉了一座千年古城。
“焦梵月,你到底與樓蘭有什麼關係?”張大懷仰望西方天際喃喃自語。
“殿下,我們隻有三十三人。倘若遇到樓蘭暴民和漏網的樓蘭王餘黨,恐怕兵力不足。”沮渠法弘依然耐心勸阻。
“世間已無樓蘭,本殿下會懼怕那些殘兵敗將不成。”
沮渠法弘不再說話。
夜色再度籠罩大沙漠。
年輕的李暠有著同樣的感覺。他守衛玉門關不過三、四年,卻聽說過無數遍關於這片大沙漠的傳說故事。每次都嚇得渾身發軟。可是當他經曆了幾十上百次的巡邏之後,他對那些傳說總是付之一笑。對八百裏翰海再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