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七十七(1 / 3)

南史卷七十七

列傳第六十七

恩幸

戴法興 徐爰 阮佃夫 紀僧真 劉係宗 茹法亮

呂文顯 茹法珍 周石珍 陸驗 司馬申 施文慶 沈客卿

孔範

夫鮑魚芳蘭,在於所習,中人之性,可以上下。然則謀於管仲,齊桓有邵陵之師,邇於易牙,小白掩陽門之扇。夫以霸者一身,且有洿隆之別,況下於此,胡可勝言者乎。故古之哲王,莫不斯慎。自漢氏以來,年且千祀,而近習用事,無乏於時,莫不官由近親,情因狎重。至如中書所司,掌在機務。漢元以令、仆用事,魏明以監、令專權,在晉中朝,常爲重寄,故公曾之歎,恨於失職。於時舍人之任,位居九品,江左置通事郎,管司詔誥,其後郎還爲侍郎,而舍人亦稱通事。元帝用琅邪劉超,以謹慎居職。宋文世,秋當、周赳並出寒門。孝武以來,士庶雜選,如東海鮑照以才學知名,又用魯郡巢尚之,江夏王義恭以爲非選。帝遣尚之送尚書四十餘牒,宣敕論辯,義恭乃歎曰:“人主誠知人。”及明帝世,胡母顥、阮佃夫之徒,專爲佞幸矣。齊初亦用久勞及以親信,關讞表啓,發署詔敕,頗涉辭翰者,亦爲詔文,侍郎之局複見侵矣。建武世,詔命始不關中書,專出舍人。省內舍人四人,所直四省,其下有主書令史,舊用武官,宋改文吏,人數無員,莫非左右要密。天下文簿板籍,入副其省,萬機嚴秘,有如尚書外司。領武官有製局監、外監,領器仗兵役,亦用寒人。爰及梁、陳,斯風未改。其四代之被恩幸者,今立以爲篇,以繼前史之作雲爾。

戴法興,會稽山陰人也。家貧,父碩子以販紵爲業。法興二兄延壽、延興並修立,延壽善書,法興好學。山陰有陳戴者,家富有錢三千萬,鄉人或雲:“戴碩子三兒敵陳戴三千萬錢。”

法興少賣葛山陰市,後爲尚書倉部令史。大將軍彭城王義康於尚書中覓了了令史,得法興等五人,以法興爲記室令史。義康敗,仍爲孝武征虜撫軍記室掾。及徙江州,仍補南中郎典簽。帝於巴口建義,法興與典簽戴明寶、蔡閑俱轉參軍督護。上即位,並爲南台侍禦史,同兼中書通事舍人。法興等專管內務,權重當時。孝建元年,爲南魯郡太守,解舍人,侍太子於東宮。大明二年,以南下預密謀,封法興吳昌縣男,明寶湘鄉縣男。閑時已卒,追加爵封。法興轉太子旅賁中郎將。

孝武親覽朝政,不任大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法興頗知古今,素見親待,雖出侍東宮,而意任隆密。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元嘉中,侍始興王浚讀書,亦涉獵文史,爲上所知。孝建初,補東海國侍郎,仍兼中書通事舍人。凡選授遷轉誅賞大處分,上皆與法興、尚之參懷。內外諸雜事多委明寶。上性嚴暴,睚眥之間,動至罪戮。尚之每臨事解釋,多得全免,殿省甚賴之。而法興、明寶大通人事,多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家產並累千金。明寶驕縱尤甚,長子敬爲揚州從事,與上爭買禦物。六宮嚐出,敬盛服騎馬,於車左右馳驟去來。上大怒,賜敬死,係明寶尚方。尋被原釋,委任如初。

孝武崩,前廢帝即位,法興遷越騎校尉。時太宰江夏王義恭錄尚書事,任同總己,而法興、尚之執權日久,威行內外,義恭積相畏服,至是懾憚尤甚。廢帝未親萬機,凡詔敕施爲,悉決法興之手,尚書中事無大小專斷之,顔師伯、義恭守空名而已。尚之甚聰敏,時百姓欲爲孝武立寺,疑其名。尚之應聲曰:“宜名天保。詩雲:‘天保,下報上也。’”時服其機速。

廢帝年已漸長,凶誌轉成,欲有所爲,法興每相禁製。謂帝曰:“官所爲如此,欲作營陽邪?”帝意稍不能平。所愛幸閹人華願兒有盛寵,賜與金帛無算。法興常加裁減,願兒甚恨之。帝嚐使願兒出入市裏,察聽風謠,而道路之言,謂法興爲真天子,帝爲贋天子。願兒因此告帝曰:“外間雲宮中有兩天子,官是一人,戴法興是一人。官在深宮中,人物不相接,法興與太宰、顔、柳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內外士庶無不畏服之。法興是孝武左右,複久在宮闈,今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複官許。”帝遂免法興官,徙付遠郡,尋於家賜死。法興臨死,封閉庫藏,使家人謹錄鑰牡。死一宿,又殺其二子,截法興棺兩和,籍沒財物。法興能爲文章,頗行於世。

死後,帝敕巢尚之曰:“不謂法興積釁累愆,遂至於此。吾今自覽萬機,卿等宜竭誠盡力。”尚之時爲新安王子鸞撫軍中兵參軍、淮陵太守,乃解舍人,轉爲撫軍諮議參軍,太守如故。明帝初,複以尚之兼中書通事舍人、南清河太守。累遷黃門侍郎,出爲新安太守,病卒。

戴明寶,南東海丹徒人,亦曆員外散騎侍郎、給事中。孝武時,帶南清河太守。前廢帝即位,權任悉歸法興,而明寶輕矣。明帝初,天下反叛,以明寶舊人,屢經戎事,複委任之。後坐納貨賄係尚方,尋被宥。位宣城太守。升明初,年老,拜太中大夫,病卒。

武陵國典書令董元嗣與法興、明寶等俱爲孝武南中郎典簽,元嘉三十年,奉使還都,會元凶弑立,遣元嗣南還,報上以徐湛之等反。上時在巴口,元嗣具言弑狀。上遣元嗣下都奉表於劭,既而上舉義兵,劭詔責元嗣,元嗣答雲:“始下未有反謀。”劭不信,備加考掠,不服遂死。孝武事克,贈員外散騎侍郎,使文士蘇寶生爲之誄焉。

大明中,又有奚顯度者,南東海郯人,官至員外散騎侍郎。孝武嚐使主領人功,而苛虐無道,動加捶撲,暑雨寒雪,不聽暫休,人不堪命,或自經死。時建康縣考囚,或用方材壓額及踝脛,人間謠曰:“甯得建康壓額,不能受奚度拍。”又相戲曰:“勿反顧,付奚度。”其酷暴如此。前廢帝嚐戲雲:“顯度刻虐爲百姓疾,比當除之。”左右因唱“爾”,即日宣殺焉。時人比之孫皓殺岑昏。

徐爰字長玉,南琅邪開陽人也。本名瑗,後以與傅亮父同名,亮啓改爲爰。初爲晉琅邪王大司馬府中典軍,從北征,微密有意理,爲武帝所知。少帝在東宮,入侍左右。文帝初,又見親任,遂至殿中侍禦史。元嘉十二年,轉南台禦史,始興王浚後軍行參軍。複侍太子於東宮,遷員外散騎侍郎。文帝每出軍,常懸授兵略。二十九年,重遣王玄謨等北侵,配爰五百人,隨軍碻磝,銜中旨臨時宣示。孝武至新亭,江夏王義恭南奔,爰時在殿內,詐劭追義恭,因即得南走。時孝武將即大位,軍府造次,不曉朝章,爰素諳其事,及至,莫不喜悅,以兼太常丞撰立儀注。後兼尚書右丞,遷左丞。

先是,元嘉中使著作郎何承天草創國史,孝武初又使奉朝請山謙之、南台禦史蘇寶生踵成之。孝建六年,又以爰領著作郎,使終其業。爰雖因前作,而專爲一家之書。上表“起元義熙,爲王業之始,載序宣力,爲功臣之斷”。於是內外博議。太宰江夏王義恭等三十五人同爰,宜以義熙元年爲斷。散騎常侍巴陵王休若、尚書金部郎檀道鸞二人謂宜以元興三年爲始。太學博士虞和謂宜以開國爲宋西元年。詔曰:“項籍、聖公,編錄二漢,前史已有成例。桓玄傳宜在宋典,餘如爰議。”

孝武崩,營景寧陵,以本官兼將作大匠。爰便僻善事人,能得人主微旨,頗涉書傳,尤悉朝儀。元嘉初,便入侍左右,預參顧問。長於附會,又飾以典文,故爲文帝所任遇。大明世,委寄尤重,朝廷大禮儀,非爰議不行。雖複當時碩學所解過之者,既不敢立異議,所言亦不見從。孝武崩,公除後,晉安王子勳侍讀博士諮爰宜習業與不?爰答曰:“居喪讀喪禮,習業何嫌。”少日,始安王子真博士諮爰,爰曰:“小功廢業,三年喪何容讀書。”其專斷乖謬皆如此。

前廢帝凶暴無道,殿省舊人多見罪黜,唯爰巧於將迎,始終無忤。誅群公後,以爰爲黃門侍郎,領射聲校尉,著作如故,封吳平縣子。寵待隆密,群臣莫二。帝每出行,常與沈慶之、山陰公主同輦,爰亦預焉。

明帝即位,以黃門侍郎,改領長水校尉,兼尚書左丞。明年,除太中大夫,著作並如故。爰執權日久,上在蕃素所不悅,及景和世,屈辱卑約,爰禮敬甚簡,益銜之。泰始三年,詔暴其罪,徙交州。及行,又詔除廣州統內郡。有司奏以爲宋隆太守。除命既下,爰已至交州。久之聽還,仍除南康郡丞。明帝崩,還都,以爰爲濟南太守,複除中散大夫。元徽三年卒,年八十二。

爰子希秀,甚有學解,亦閑篆隸,正覺、禪靈二寺碑,即希秀書也。爰之徙交州,明帝召希秀謂曰:“比當令卿父還。”希秀再拜答曰:“臣父年老,恐不及後恩。”帝大嗟賞,即召爰還。希秀位驍騎將軍、淮南太守。子泓甚閑吏職,而在事刻薄,於人少恩。仕齊曆位台郎,秣陵、建康令,湘東太守。

阮佃夫,會稽諸暨人也。明帝初出合,選爲主衣,後又請爲世子師,甚見信待。景和末,明帝被拘於殿內,住在秘書省,爲帝所疑,大禍將至。佃夫與王道隆、李道兒及帝左右琅邪淳於文祖謀共廢立。時直閣將軍柳光世亦與帝左右蘭陵繆方盛、丹陽周登之有密謀,未知所奉。登之與明帝有舊,方盛等乃使登之結佃夫,佃夫大悅。先是,帝立皇後,普暫撤諸王奄人,明帝左右錢藍生亦在例,事畢未被遣,密使藍生候帝。慮事泄,藍生不欲自出,帝動止輒以告淳於文祖,令報佃夫。

景和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佑、山陰主並侍側,明帝猶在秘書省不被召,益懼。佃夫以告外監典事東陽朱幼,又告主衣吳興壽寂之、細鎧主南彭城薑産之。産之又語所領細鎧將臨淮王敬則,幼又告中書舍人戴明寶,並回應。明寶、幼欲取其日向曉,佃夫等勸取開門鼓後。幼預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建安王休仁等。

時帝欲南巡,腹心直閣將軍宗越等,其夕並聽出外裝束,唯有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閣,是柳光世鄉人。光世要之,即受命。薑産之又要隊副陽平聶慶及所領壯士會稽富靈符、吳郡俞道龍、丹陽宋逵之、陽平田嗣,並聚於慶省。佃夫慮力少,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時巫覡言後堂有鬼,其夕帝於竹林堂前與巫共射之,建安王休仁等、山陰主並從。帝素不悅寂之,見輒切齒。寂之既與佃夫等成謀,又慮禍至,抽刀前入,薑産之隨其後,淳於文祖、繆方盛、周登之、富靈符、聶慶、田嗣、王敬則、俞道龍、宋逵之又繼進。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佑曰:“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乃走。寂之追殺之。事定,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後令除狂主,今已太平。”

明帝即位,論功,壽寂之封應城縣侯,産之汝南縣侯,佃夫建城縣侯,王道隆吳平縣侯,淳於文祖陽城縣侯,李道兒新渝縣侯,繆方盛劉陽縣侯,周登之曲陵縣侯,富靈符惠懷縣子,聶慶建陽縣子,田嗣將樂縣子,王敬則重安縣子,俞道龍茶陵縣子,宋逵之零陵縣子。佃夫遷南台侍禦史。

薛索兒度淮爲寇,山陽太守程天祚又反,佃夫與諸軍破薛索兒,降天祚。後轉太子步兵校尉、南魯郡太守,侍太子於東宮。泰始四年,以本官兼遊擊將軍,及輔國將軍孟次陽與二衛參員直。次陽字崇基,平昌安丘人也,位冠軍將軍卒。

時佃夫及王道隆、楊運長並執權,亞於人主,巢、戴大明之世,方之蔑如也。嚐正旦應合朔,尚書奏遷元會。佃夫曰:“元正慶會,國之大禮,何不遷合朔日邪?”其不稽古如此。大通貨賄,凡事非重賂不行。人有餉絹二百疋,嫌少不答書。宅舍園池,諸王邸第莫及。女妓數十,藝貌冠絕當時。金玉錦繡之飾,宮掖不逮也。每製一衣,造一物,都下莫不法效焉。於宅內開瀆東出十許裏,塘岸整潔,泛輕舟,奏女樂。中書舍人劉休嚐詣之,遇佃夫出行,中路相逢,要休同反。就席便命施設,一時珍羞,莫不畢備。凡諸火劑,並皆始熟,如此者數十種。佃夫常作數十人饌以待賓客,故造次便辦,類皆如此,雖晉世王、石不能過也。泰始初,軍功既多,爵秩無序,佃夫仆從附隸皆受不次之位:捉車人武賁中郎將,傍馬者員外郎。朝士貴賤,莫不自結,而矜傲無所降意,入其室者唯吳興沈勃、吳郡張澹數人而已。

明帝晏駕,後廢帝即位,佃夫權任轉重,兼中書通事舍人,加給事中、輔國將軍,餘如故。欲用張澹爲武陵郡,衛將軍袁粲以下皆不同,而佃夫稱敕施行。又廬江河恢有妓張耀華美而有寵,爲廣州刺史將發,要佃夫飲,設樂,見張氏,悅之,頻求。恢曰:“恢可得,此人不可得也。”佃夫拂衣出戶,曰:“惜指失掌邪?”遂諷有司以公事彈恢。凡如此,粲等並不敢執。

元徽三年,遷黃門侍郎,領右衛將軍。明年,改領驍騎將軍,遷南豫州刺史、曆陽太守,猶管內任。時廢帝倡狂,好出遊走。始出宮,猶整羽儀隊仗,俄而棄部伍,單騎與數人相隨,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內外莫不憂懼。佃夫密與直合將軍申伯宗、步兵校尉朱幼、於天寶謀共廢帝,立安成王。

五年春,帝欲往江乘射雉。帝每出,常留隊仗在樂遊苑前,棄之而去。佃夫欲稱太後令喚隊仗還,閉城門,分人守石頭、東府,遣人執帝廢之,自爲揚州刺史輔政。與幼等已成謀,會帝不成向江乘,故事不行。於天寶因以其謀告帝,帝乃收佃夫、幼、伯宗於光祿外部賜死。佃夫、幼等罪止一身,其餘無所問。

幼泰始初爲外監配衣,諸軍征討,有濟辦之能,遂官陟三品,爲奉朝請、南高平太守,封安浦縣侯。

於天寶,其先胡人,豫竹林堂功,元徽中封鄂縣子。發佃夫謀,以爲清河太守、右軍將軍。升明中,齊高帝以其反複賜死。

壽寂之位太子屯騎校尉、南泰山太守,多納貨賄,請謁無窮。有一不從,便切齒罵詈,常雲“利刀在手,何憂不辦”。鞭尉吏,斫邏將,後爲有司所奏,徙送越州。至豫章謀叛,乃殺之。薑産之位南濟陽太守。後北侵魏,戰敗見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