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朗然笑道:“不如這樣,等我將來想起來,你就用我送你的這套東西再替我抄寫佛經,如何?”
明鏡想了想,這個台階下得還算合心意,於是便答應了下來。她看著那套精致的文墨用具,早已愛不釋手,捧在手裏半晌都不舍得放下,一雙眼睛來回地看,全然忘了自己身前還站著個秦知。
“雖然你今日的辯法表現出色,但我看你總是有些疲憊,是這幾天為了準備辯法而操勞的麼?”秦知關心道。
明鏡無法告訴秦知是因為近來夜裏總是夢見紫藤花和齡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之前都在擔心辯法/會的事,夜裏發夢卻都是齡安和身影。夢中她看著那清俊的白衣少年郎,心裏的忐忑與緊張便都像是被撫平了一般,可當她夜半醒來發現那不過是夢境景象,心情又立刻失落起來,之後便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重新入睡,因而才有了秦知口中所說的疲憊之態。
明鏡最後隻是點頭道:“嗯,之前總是想著這些事,夜裏睡不好,現在終於結束了,我能好好睡一覺了。”
秦知並不知道明鏡內心的真實想法,他隻是在見到明鏡勉強支撐起笑容之後柔聲道:“你好好歇息吧。”
錯身而過之後,明鏡突然將秦知喚住:“秦大哥……”
“什麼事?”秦知佇足問道。
關於探知齡安近況的心情呼之欲出,明鏡卻在秦知充滿疑問的視線裏選擇了將這種心境暫且隱瞞,搖頭道:“沒事,路上小心。”
盡管隻是簡單的一句叮囑,卻已足夠讓秦知欣喜,他朝明鏡頷首道:“我知道了。”
目送秦知離去,明鏡低頭去看手中的那套文具,恰有青絲滑至胸前,她不由將視線移去這代表俗世紅塵的東西,也就不免又想起了三年未見的齡安。
輕聲念起少年之名,明鏡隻覺得心底一片柔軟,那如被春風拂過的感受正是她心中向往,雖然不及修佛坐禪來得安靜寧逸,卻到底讓她為之心有牽動,便是那仿佛輕輕拉扯心弦的不寧悸動,讓她始終不能忘記那個叫齡安的少年,忘不掉那一年紫藤花海中的信步漫走。
明鏡的這些心湖漣漪還沒能徹底動搖她對如今生活的態度,她依舊是慧空身邊乖巧的小徒兒,是妙法庵裏與眾不同的小女尼。除了日常修行,她也需要為庵堂出力,譬如跟其他女尼一起出門采辦,順便出來玩耍偷懶。
明鏡的活潑貪玩是整個妙法庵人盡皆知的,但她從來不會因此而耽誤正事,因此大家都默許了她這種與其他人大相徑庭的行為,有些和明鏡關係匪淺的女尼甚至受她感染,彼此私下“狼狽為奸”。
這一日明鏡正和幾名女尼出門采辦,經過長寧街時卻遇見了一陣小騷亂,原來是太常卿之子許沛洲當街鬧事。因為秦知的關係,明鏡對中朝的印象一直不錯,雖然也見過部分官家子弟在天子腳下枉顧法紀,卻依舊相信朝中臣工肅正恭謹。
明鏡本不欲理會許沛洲那班人的行為,卻不想那許沛洲居然在混亂中發現了自己。
“哪來的小尼姑,居然生得這樣俊俏。”許沛洲本就紈絝,常年流連秦樓楚館,惡名在外,如今見了明鏡便起了色心,立刻將方才還聚眾鬥毆的心思拋去了九霄雲外,一個眼神之下,就命隨從將明鏡圍了起來。
明鏡平日就算能言善辯,麵對許沛洲這樣的惡霸卻也無從說理,眼見自己現下難以脫身,她隻讓同伴快去找人來救自己。
有隨從認出了明鏡便與許沛洲道:“她就是那次永安寺辯法/會上,跟隨那個慧空出席的小尼姑。”
許沛傑佯作明白道:“原來還是個牙齒尖利的小尼姑,快讓哥哥看看你那副尖牙利齒究竟長得什麼樣。”
眼見許沛傑獰笑著朝自己撲了過來,明鏡立刻躲開,然而周圍都是許家的隨從,早將她的退路全都堵死。無奈之下,她隻好抬腿去踢許沛傑,卻被那人躲開了,隨即就有人上來,將她的雙手強行反剪到身後,徹底防止她再作反抗。
許沛傑見明鏡雖被製服卻依舊不放棄抵抗的模樣便笑了出來,伸手捏起明鏡的下巴道:“我的小美人就別再掙紮了,乖乖地跟我回去,保證讓你感受到尼姑絕對體驗不到的美妙。”
明鏡料想若無人相助,今日隻怕在劫難逃,她不由四下環顧,可周圍隻有那些在旁看熱鬧的百姓,並沒有願意上前救她之人,她心底由此害怕悲傷起來,眼底隨即有水霧彌漫,將眼前的一切都洇得模糊了。
垂眼時,淚珠從眼中滾落,劃過臉頰時她第一次感到深重的恐懼與驚惶,孤立無援的處境讓她忘記了平日裏的那些聰明,這遠比當初在烏林時麵對齡安突然入獄,她要一人去麵對孫家凶案時的情形更讓她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