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夜來風吹徹 清池始破冰(四)(1 / 3)

月尚有圓缺盈虧,靈徽心裏的恨卻未曾有半分減少,過去以為世間種種都如這月色一般柔美靜好,然而當國破家亡之後,她才知道那些以為的美好,不過是因為她從未感知過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諸如過去在清王府囚室裏透過鐵門小口照進的月光,就冷清冰涼得讓她厭棄。

一旦想起在玄旻身邊苟且偷生的時光,靈徽便對那時的自己深惡痛絕,可心底卻又滋生出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她明確地知道玄旻恨自己,可在每一次被羞辱之後,她又仿佛能感受到來自那人的不舍跟悔意,雖然微末淺淡得就連靈徽自己都覺得是錯覺,但那真真實實地存在,就好像今天躲避追殺的時候,玄旻握著自己的手一刻都沒有鬆開,那是她第一次發覺他也會因為緊張擔憂而顫抖。

“在想什麼?”宋適言問道。

靈徽收起思緒搖頭道:“我隻是沒想到就這樣跟大哥重逢了。”

“自從你被帶去了建鄴,我就一直讓人注意你的行蹤。但是五年來你幾乎沒離開過清王府一步,清王也有意要隱藏你的一切行跡,所以才沒有跟你聯係上。這次聽說清王要去齊濟,我就想著是不是能趁他不在建鄴的時候將你救出來,沒料到他居然帶著你出來,也就省得我們再麻煩了。”宋適言感歎道。

“當年你帶我離開皇宮卻被陳兵攔截,分開的時候你跟我說讓我等你來救我,我就一直等到現在。這些年葉玄旻對我多加羞辱,我也曾經有過輕生的行為,可如果不是因為大哥當年的那句話,也許我真的撐不過來了。”她本是梁國皇室的掌上明珠,自幼備受嗬護寵愛,卻因為一朝城破而淪為仇敵泄恨的工具。那些艱難歲月是她從來不曾料想的經曆,卻也是因為有了這段苦難生活,才讓她從不諳世事的小公主成了現在的模樣。

宋適言看見靈徽眼底的堅毅與執著,比起過去柔弱純真的樣子,他更欣賞現在的靈徽,她眉間眼底的神采才應該是梁國皇族始終不放棄理想的信仰,他們五年來的蟄伏與謀劃,終將有一天會讓梁國重現世間,但在此之前,他們還需要讓這樣的信念更加深刻。

“再過幾天就是父皇的忌日,你隨我一起去看他吧。”宋適言黯然道。

於是靈徽便跟著宋適言在二十三日那天到達了東涼城郊外一棵已經枯死的榆樹下。

三月底的東涼城已經十分溫暖,但眼前這棵朽木枯敗無光,在周圍充滿蓬勃生機的草木之間顯得尤為格格不入。靈徽站在樹下,伸手觸摸粗糙的枯樹樹幹,木刺紮入她的手掌,她忍著沒有出聲,當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哽咽,問道:“父皇就是在這棵樹上……”

靈徽還記得當初玄旻親口告訴她,她的父親,昔日的梁國國君在逃亡的路上窩囊地吊死在梁、陳、蜀三國交界的東涼城外。那時她就跟瘋了一樣試圖逃離清王府回到梁國,然而玄旻在那之後一連將她囚禁了半個月,每天都會給她傳遞有關父親死訊的消息。當時她麵對著玄旻眉宇間的輕蔑,他的無動於衷讓她的憤怒跟仇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可自身的無能為力讓她隻能接受這樣的現實再也做不了其他。

“父皇本要跟我們暫時去蜀國避難,等重整旗鼓之後東山再起。可是到東涼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要在之後的日子裏苟活於世,愧對列祖列宗也無顏再麵對梁國的子民,所以就在這棵樹上自縊了。”宋適言悲慟道,“當初城破,你們都被陳兵擄走帶去了建鄴,我聽說二姐因為不堪陳兵羞辱居然投井自盡。”

“是康王葉景杭。”強忍的眼淚最終還是在提及往事的時候落下,靈徽抬頭看著那伸向天際猶如乞求上蒼垂憐的枯枝,擦幹了臉上的淚痕道,“當時葉景杭率隊押解我們一班後宮女眷前往建鄴,途中有好多陳兵趁機對我們輕薄侮辱,貪生怕死的就隻能忍氣吞聲。二姐作為皇女,一般士兵並不敢對她怎樣。但是你知道,二姐那天生要強的性子根本不會低頭。後來葉景杭垂涎二姐的美貌意圖對她不軌,二姐好不容易從他手中逃脫之後直接就投了井。”

靈徽強忍因為那段記憶帶來的不適,靠著樹幹停頓了多時才繼續道:“葉景杭一氣之下殺了三個無辜的宮女泄憤,很久之後才讓人將二姐的屍體從井裏撈上來,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