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過人麼?”玄旻問道,將靈徽在聽見這個問題後的震驚完全看在眼中,冷冷道,“我生平殺的第一個人,就是對我這一生最大的打擊。”
這一刻玄旻眼底的哀傷清晰徹底,那落入回憶中的目光讓靈徽產生了想要繼續探知的欲望。但就在她肩頭那隻手鬆開的瞬間,玄旻這不同以往的神情也就此消失,他漠然轉身離去的背影又恢複了以往的不近人情。
靈徽對此的好奇卻伴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發濃重,她甚至去找聞說打聽這件事,得到的是聞說驚訝的反問:“他居然跟你說這個?”
聞說的反應更加堅定了靈徽打聽玄旻過去的心意,她追問道:“你能告訴我麼?”
聞說麵露難色,斟酌之後道:“他殺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母親,瑤姬。”
“什麼?”靈徽詫異道,“他居然做出這種事?”
聞說卻厲色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們在梁國遭遇過什麼,對他們來說,死才是解脫,活著隻有無盡的折磨。”
靈徽在梁國的十七年裏受盡恩寵與尊敬,幾乎沒有感受過這世間的苦難。她以為不論任何艱難,都將有過去的一天,隻要活著就必定會有希望,從未想過死亡對有些人來說才是真正擺脫困境的方法。
聞說將玄旻與瑤姬在梁國遭受的痛苦都告訴了靈徽,那些充滿羞辱的灰暗過往都是靈徽從未想象過的。她不知原來有人會活得如此卑微,甚至連螻蟻都不如。她也是如今才知道,玄旻之所以如此痛恨梁國、痛恨她,都是那些源自她心愛子民的侮辱與踐踏,因此他心裏的恨在靈徽看來就沒有原先那樣不可理喻了。
“不是為了照顧王爺,瑤姬姑姑大約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自我了結了。而王爺正是因為知道瑤姬姑姑的難處,才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親自將匕首給了瑤姬姑姑,讓她離開這個肮髒汙穢、再不可能有希望的世界。”聞說平靜地看著靈徽道,“他恨的不止是梁國,還有那些丟棄他的人。作為旁觀者,我對他的恨表示理解,對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也並不反對。至於你……你們的恨裏有很多重疊的地方,所以有些事你可以對他完全信任,畢竟你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月下靈徽神情間的詫異那樣清晰直白,與聞說那始終事不關己的姿態大相徑庭。彼此對立的時間裏,靈徽將聞說又細細打量了一番,似在最終確定眼前這女侍衛說的究竟是不是真實。
聞說卻對這樣的相處沒有任何興趣,她甚至不喜歡靈徽充滿探究意味的眼神,就此將靈徽丟在園中,默然離開。經過拐角時,她見到了窺伺已久的玄旻。看著始終將目光落在靈徽身上的家主,聞說道:“她如果不信你,也就不會幫你做之前的事,你這樣將自己的傷口翻出來給她看,你難道不痛麼?讓她知道了,又有什麼用?”
“同情心是這世上最好利用的東西,尤其是她這種已經感受過困苦跟折磨的人,隻要稍加引導,她就會更放心地聽我的安排,不會有多餘的顧慮。”玄旻轉身問道,“唐府那裏什麼動靜?”
“唐風青派去建鄴的人已經被截殺,我們的人也一直暗中保護著蔡禦史命人送回建鄴的奏折,不出意外,這次康王的罪是逃不脫了。”
“建鄴的情況呢?”
“太子被靖王纏得焦頭爛額,如果齊濟的事被再捅出來,他不見得有精力襄助康王,不過也難說他們從來沆瀣一氣,這次會傾力相助。”
玄旻冷笑道:“阿聞,你還是沒能相信在這個世上,有些人隻有惡,沒有善。”
聞說垂首,並未給出玄旻任何回應。
玄旻對此也並不在意,吩咐聞說繼續小心觀察之後便信步離開。
三日後,中朝同時獲得玄旻與蔡襄送回的奏報,一個所報內容平淡無奇,不過例行公事,將齊濟地方的情況簡述一遍;一個則直接揭發齊濟梁商與康王私通走私販賣軍火的事實,引得舉朝震驚。
當其時,因為先前連接皇宮與靖王府的複橋坍塌一事,靖王與太子一黨已僵持許久,在多番調查下,除了在修葺複橋中暴露的偷工減料一事,還牽連出其他地方的中飽私囊情況,工部由此被推至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