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徽並不知宋適言這樣的想法,她就此駕馬趕回穹州,恰好看見侯保幸帶著宇文憲手下唯一的生還者向穹州的方向跑去,她料想一切應該都在計劃之中。但未免節外生枝,她準備先行去了侯保幸府上等待消息,然而此時她發現那一處山林上空正冒出濃煙,顯然是有人縱火。
侯保幸帶著那個生還者回到軍營,然而那人在山穀中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說話語無倫次,一直喊著有鬼,再或是抱頭躲在角落裏叫著“不要殺我”,這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焦急不已。可當他們去詢問侯保幸時,侯保幸隻說自己帶人入林時覺得那山穀詭異,搜尋了不多久就發現了這僅存的生還者,他口口聲聲說著宇文憲瘋了一樣殺光了他們所有人,然後林子裏就頻發怪聲,之後他就再也不肯多說了。
帳中因此陷入沉默,負責偵查的士兵前來報告說是密林著了火,如今火光衝天,根本不可能再進入山林中搜尋宇文憲的下落。侯保幸深知是靈徽授意毀屍滅跡,所以他直接提議將這件事上報入朝,由他執筆將今晚發生之時一一寫進奏報之中。其餘人以為隻有侯保幸在最後進入過山中救人,由他來寫這份奏報也最為合適,就都不作反對。
侯保幸眼見暫時壓住了這件事,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回到府中見靈徽已在等候,他便將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靈徽聽後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侯保幸暗查靈徽神色,探問道:“那林中忽起大火,可是宋姑娘的意思?”
靈徽點頭道:“靖王派我前來遊說我大哥,他已經聽了我的話,決定離開穹州,不與諸位副將為難。未免中朝怪罪西南守軍護城保帥不利,他特意將建造在山中的據點跟宇文憲的那幫士兵一起燒了,侯副將隻要在奏報中說明是天降異火,人力無法挽回,相信哪怕有人敢非議上蒼旨意,司天台那些人也會找機會反駁的。”
國朝對神鬼之說一直重視,有關天機玄妙更為人所好奇,今上對此亦十分敬畏,侯保幸以為隻要自己上疏時言辭足夠玄妙,再將有關人員牽扯進來,也就會如靈徽說的那樣,自有人為他聲援,這件事也就能夠掩飾過去。
侯保幸拱手朝靈徽揖道:“宋姑娘此行為王爺解除一大憂患,著實辛苦,但現今西南大軍連失兩名主帥,大大受挫,還請宋姑娘回去建鄴之後與王爺稟明如今情況,早日為我軍擇一新帥,以振士氣。”
靈徽此時已經明白了侯保幸的意思,卻不忙著答應,岔開話題道:“雖是天有異象才致使宇文憲慘死山野,但又為何會有此等異象發生?天象玄學我過去曾有涉獵,不是世有大異,天象不至於發生突變,侯副將,你說是不是?”
侯保幸思忖片刻連連應聲道:“宋姑娘所言極是,天象與世道運轉緊密相關,天有異動,這世間便有異動,末將雖是武夫不動這星象奧秘,卻也大概明白其中利害,必定不會掉以輕心,放任自流的。”
靈徽卻盯著侯保幸問道:“侯副將是當真明白了?”
侯保幸低頭想了想,立刻派人去講穹州城內叫得出名的星象占卜師都請了過來,再回到靈徽身邊時,他終於發現靈徽眼底稍許的讚色,這才略微安了心。
“穹州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未免夜長夢多,我要即刻回建鄴向靖王彙報,城內其餘諸事就勞煩侯副將了。”靈徽道。
侯保幸連聲答應,為靈徽準備了快馬就趁夜將這位建鄴的專使送回建鄴。
靈徽離開穹州之後卻不由佇足回望,她念著山崖上那道神秘的身影,想著那能夠探入自己內心深處的樂音,再回顧了自己在穹州的所作所為,突然覺得一切都那樣不真實。她望著在暗夜中聳立的穹州城牆,那隱約的輪廓沉穩靜默,就如同當初弋葵的城牆那樣守護著原本居住在城裏的人們。然而事實卻是無論城牆如何堅固,隻要有人有足夠的能力將其攻破,那它就隻會變得不堪一擊。
一聲悵然歎息之後,靈徽抬頭望見夜幕上高懸的孤月,想起自己跟侯保幸說的天象之說,她不禁自哂——她也曾相信九天之上居有神明,隻要她誠心祝告就會得到他們的庇佑,但現實又如何?她哪怕獻祭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也沒能夠在最後讓親人得到平安。既然再虔誠的信奉都無法得到願望的滿足,她就不會再將希望寄托在那些本就虛無縹緲的神明身上。往後她的路,都將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漫天神佛,隻信自己……或者還有一個她根本不願意去相信卻又不由自主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