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徽聽見玄旻揚聲呼叫聞說的聲音,她抬首時見到玄旻因為用力而已經變色的麵龐,隻是不等她再看清楚一些,那個用來暫時借力的東西就發生了斷裂,她跟玄旻再一次陷入滾落高地的困境裏。
視線裏一片天旋地轉,靈徽能夠感覺到身體因為連續撞擊而產生的疼痛,但這樣的感覺比她預期的要小很多。內心的慌張讓她在這一刻停止了其他思考,她的大半個身體都被護住,出於自衛的本能,她一動不動地縮在身邊被設下的保護裏。
耳邊除了各種雜音,還有玄旻隱忍的悶哼聲,那一記記輕微的聲響本該被淹沒在此時的慌亂裏,但她卻聽得格外清楚,盡管眼前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她卻仿佛能看見玄旻臉上痛苦的表情。在意識到此時此刻護著自己的人就是玄旻的時候,靈徽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終於落到地麵的瞬間,靈徽仍舊不敢有動作,她慢慢地從驚魂未定中清醒過來,確定了玄旻還在自己身邊之後才試圖將他推開,然而那個人對她的行為沒有任何反應,她這才發現玄旻已經昏死過去。
靈徽小心地將玄旻抱住自己的手臂推開,坐起身之後立刻查看玄旻的傷勢,但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驗,根本無從下手,好在聞說立刻趕到,告訴她玄旻隻是外傷比較嚴重,並沒有生命危險。
靈徽沒有察覺自己在得知這一消息後臉上即刻浮現的慶幸,也不曾知曉心頭因此而生的喜悅究竟是代表了什麼意義,她隻是愣愣地看著滿身傷痕的玄旻,一時間竟忘了這個人在過去五年裏帶給自己的種種折磨,甚至就在他們跌落高地的前一刻,他還在用她的親人作為對她的威脅。
聞說簡單囑咐過靈徽之後,就帶著玄旻立刻趕回了清王府。
靈徽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快速消失在自己視線中的那輛馬車,最終無力地垂下眼。她在依舊不減的刺骨寒風裏深重地歎息,像是終於認清了某件事,其中的無奈與苦澀她也隻有就此一人感受。
風聲獵獵,吹徹荒山,像是有人在山間低泣,寂寥悲傷,靈徽將身上的塵土拂去,正要提步離開,腿上的疼痛讓她意識到自己也是個受傷之人,卻也就是在這時,她猛然想起高地上玄旻怪異的走路姿態,不禁去想那人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因為有玄旻的保護,靈徽的隻是受了點輕微的擦傷,加上唐紹筠並不在建鄴,所以她受傷的事並沒有人知道。而經過這麼一出鬧騰,靈徽原本還在猶豫的心思已然發生了改變。她找出唐紹筠交給自己的在雲丘找到的有關太子圈地的證據,以及西雍在雲丘附近販賣私鹽謀取暴利的賬本,在做了最後的思想鬥爭之後還是決定交給玄旻。
她並非不信玄旻,隻是因為對他越來越糾結的感受而致使她開始對自己的行為產生困惑,她堅定地知道自己是為了報仇而選擇聽從玄旻的安排,可這樣看似無可奈何的順從裏又包含著另一些她難以說清的心情,就好像她對那塊絲蘿喬木墜的感受一樣,是非常厭惡卻又根本舍不得丟掉的糾纏。
聞說像是知道靈徽會願意交出這些東西似的,當日夜裏就潛入唐府,見靈徽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她便立刻進入,見到了靈徽放在桌上的一隻包袱。
靈徽將準備好的證據交到聞說手中,女侍衛抱著包袱沉默良久忽然道:“他還沒有醒。”
“你不是說他隻是受了外傷麼?”靈徽緊張道。
聞說將包袱係好道:“我不那麼說,你大概不糊安安心心地回來準備這些東西給我。”
她在心急慌亂的情況下完全沒有注意到聞說當時是在說謊,但即便如此,就憑聞說萬年如一的冰涼神色,她也不會覺察到那不過是一句謊話。這樣想了想,靈徽也就平靜了一些,問道:“你是想跟我說,他的情況很嚴重?”
“養尊處優慣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樣重的傷,大概恢複起來會比較困難。”聞說道。
靈徽見過玄旻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那些從他年幼起就伴隨著他的傷痛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她必須承認,在第一次見到那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時,她是極度驚訝的,然而因為彼時玄旻對她的施暴,她將那些代表了玄旻生命中最灰暗記憶的傷痕視作他罪有應得的下場,她曾為此感到痛快過,然而現在聞說同她說起這些,她卻莫名覺得那個人那樣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