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終於停下的時候,靈徽感覺到車外的喧鬧聲比方才厲害了不少,而且人聲像是圍攏在一起的樣子。出於好奇,加上玄旻的不加阻攔,她挑開了車簾想要看個究竟,結果發現馬車所停之處正是建鄴城的刑場,周圍聚集的城中百姓則證明了這裏即將開展一場新的問斬大刑。
因為景棠被罷去太子之位、貶去守皇陵的消息已經傳開,靈徽便知道今日的主角不可能是景棠,但玄旻會帶她過來,那被斬之人必定是跟她脫不了幹係的,想來也不會是宋適言,那唯一還有可能的就剩下唐紹筠了。
靈徽雖然一直對唐紹筠的生死漠不關心,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要麵對這樣的現實還是令她頗為震驚的。也不知是內心陡然間的慌亂讓她的情緒產生太大的波動,還是今日的陽光實在好得晃眼,靈徽立刻放下車簾坐回原處。
玄旻看著靈徽這樣的反應原本舒展的雙眉卻有些蹙了起來。他坐去靈徽身邊,卻不想這個動作讓靈徽仿佛受到了驚嚇,兩人因此而有了視線的交錯,甚至因為彼此看來親密的距離而讓這樣無聲的交流多了一絲曖昧的味道。
靈徽並不知道玄旻意欲何為,隻是在他突然的靠近之後產生了本能的想要逃離的想法,然而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沒有這樣做,僅僅是用充滿意外的神情告訴他,她此刻正六神無主。
比起靈徽的失措,玄旻則要鎮靜許多,他的雙眼由此一直落在靈徽身上,觀察著她逐漸平複的情緒在他緩慢抬起手的過程裏再次有了波瀾。靈徽這種想要逃走卻強迫自己鎮定的樣子在玄旻眼裏成了一幅讓他深覺有趣的畫麵,尤其當他頗具調侃意味地將手靠近到靈徽發間時,她睜大了的雙眼裏寫著各種複雜的情緒,讓他在感受到報複的快/感時又有些異樣的心情。
他深知這樣的感受代表了什麼,這正是他一度痛恨自身的原因,然而心意使然,令他最終停止了這樣戲謔的動作,轉而挑開了車簾。
車外的陽光照來,恰好照在他們幾乎碰在一塊的膝上,靈徽看著那一處發亮的地方,心中隻覺酸楚,還是移開了腿。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車外人聲鼎沸,也響起了鼓聲,將靈徽的思緒就此拉回現實中。
靈徽對此的回避這樣明顯,玄旻卻不會讓她輕鬆過關。他看著被壓上行刑台的唐紹筠道:“想要見廢太子,你就先把唐紹筠這最後一程送了吧。”
靈徽置在膝上的手緊緊拽住長裙,身體因為外頭響起的擂鼓聲而發出輕微的顫抖,她雖然並不喜歡唐紹筠,但那個總是敬她護她的人身上總有令她動容的地方。她可以幫著玄旻潛伏在唐紹筠身邊,可如果要她就這樣親眼看著唐紹筠被殺,她多少還是不能淡定的。
“一刀的時間很快,如果你沒能看見,那麼你之前所做的所有事就全都白費了。”玄旻好整以暇地看著刑場上的一切,對他而言這樣的死亡並沒什麼可畏懼的,甚至因為唐紹筠跟靈徽曾經有過的關係,唐紹筠對靈徽有過的短暫的親近,都是他以為那個梁傷死有餘辜的證明。
玄旻對這個梁國商人的感受除卻來自唐風青跟景棠他們的關係而令他厭惡之外,還有源於在這個計劃裏將靈徽推到唐紹筠身邊後的怪異的憤惱和不甘。這些本不應該出現的情緒卻在玄旻心裏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也就讓他對唐紹筠產生了不自知的敵意,直到他最終確定了某些東西,也就確認了對唐紹筠的真正想法,所以現在要看著唐紹筠就這樣被一刀兩斷,對玄旻來說,是有些快意的。
那急促的擂鼓聲無異於對靈徽的催促,她的猶豫在這樣的聲音裏被壓製下去,從而讓她艱難地側轉了身體也抬起了頭。隻是在望去車外之前,她先看了玄旻一眼,那人正專注地望著外麵的景象,陰冷的目光仿佛完全穿透了此時建鄴城裏已漸漸溫暖的陽光。靈徽這才意識到這一年來發生改變的隻有自己,眼前這個折磨自己的凶手一塵未變。
為了能夠像手刃康王那樣了結自己的仇恨,靈徽縱使有不忍心也還是跟玄旻一樣將視線落去了馬車外的那片刑場之上。目光越過人群看見唐紹筠的那一刻,靈徽腦海中浮現起當初自己在齊濟落水時,唐紹筠救了自己的情景。那時的她萬沒料到玄旻做了那麼多事不過是要將唐紹筠安排去西雍身邊,他的大費周章居然隻是為了做這樣一個局。但她更沒想到的是自己跟唐紹筠的結局竟然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