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決意(1 / 3)

當濮陽飛星火急火燎地奔至鶴翁秋澗之時,蘇慕寧正和阿九拌嘴。

白發的醫者,總是抱怨小家夥看不住火、每次都將飯煮到焦糊、一層鍋巴底兒;而小鬼總是抱怨大懶鬼每次燒飯都少放水、不如周痕做的好吃。其實,除了做飯,洗衣、擇菜,也皆能成為一大一小鬧起口舌紛爭的源頭。雖說都是為了些芝麻綠豆的小事,但二人卻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鬥得不亦樂乎:“唉呀呀,醫師我真是流年不利,”坐定於石桌旁,蘇慕寧以水煙管輕輕敲了敲額頭,笑道,“早知道,怎麼也該揀一個女娃娃來養,乖巧、聽話、又賞心悅目。哪裏像你這小鬼,隻會張羅些焦飯、生果生菜,還是個說一句頂三句的家夥。”

阿九撇了撇嘴角,瞥了對方一眼:“哼!慕寧你這懶蛋包兒,也活該吃我煮的鍋巴飯。若是個乖巧的女娃娃,還不給你呼來喚去的?”

“呼呼,”笑著吐一口眼圈,白發的青年笑望身側的娃娃,“是說,咱們的九少爺,竟還懂得憐香惜玉的道理哪。不過,若是女娃娃,醫師我疼還來不及,怎會虧待人家?”

阿九的耳朵微微動了動,斜了對方一眼:“要你疼的那位真正來了,看你逃都來不及。”

話音剛落,便聽得秋澗外的石陣中,傳來急急足音。一聲“蘇慕寧”,喊得仿佛火燒眉毛一般,滿是急切之意。

“唉呀呀,”白發的青年,無奈地咧開唇角,隨即起身,衝阿九笑道,“若她問起,便說我出門看診去了。”

小鬼鄙夷地瞥去一眼,沒說話,隻是伸出小手,攤開手掌。

蘇慕寧無奈搖頭,自懷中掏出一支麥芽糖,遞至阿九的手上,然後轉眼遁去。

不多時,濮陽飛星急急踏入秋澗之中。阿九一邊舔著麥芽糖,一邊走上去,正要重複方才蘇慕寧之言,誰知濮陽飛星竟連問也不問,隻是望向小屋,急道:“蘇老頭,我知道你在躲我。我以後再不纏你還不成麼?!你快出來啊!”

人家女孩子將話說到這分上,怎麼也不能再裝孫子了。蘇慕寧尷尬地咳嗽一聲,摸了摸鼻子,自暗處行出,衝濮陽飛星拱了拱手:“濮陽姑娘,久違了。”

濮陽飛星眼圈一紅,一把抓住他的手,將人往外拖,急道:“爹重病,你趕緊去看看!”

“啊?”蘇慕寧吃了一驚,再不多言,即刻施展能為,化光而去。

濮陽飛星功體不如慕寧,速度自是不及。蘇慕寧一人先奔至了忠義王府,侍者一見是他,忙引路相迎。待到行至內室,隻見正躺於床榻之上的濮陽正德,已是麵容瘦削、額頭發青。很少露麵的濮陽夫人,站在床榻跟前,直抹淚。

蘇慕寧作揖招呼、問候了幾句。濮陽夫人亦是回禮,一句“有勞蘇醫師”,說得是暗帶泣聲,使人聽之不忍。

“濮陽夫人,且放寬心。”蘇慕寧忙安撫一句。隨即,他行至床邊,隻見濮陽正德露出錦被之外的手,已然瘦成了皮包骨頭。見友人被病症折磨至此,蘇慕寧暗歎一聲,隨即斂去平日笑意,伸手號脈。

這一診,更讓他大吃一驚:竟是五內皆衰之脈相!

要知習武之人,較之常人本就要強健一些。再者,濮陽正德貴為忠義王,衣食皆是不愁,更不必他親自勞苦勞力。而他除了偶爾貪杯之外,亦無甚不良嗜好。雖值花甲之年,怎麼也不該五髒皆衰才對。這病症,究竟是因何所致?

蘇慕寧苦苦思忖,一時半會,既不能想出病症根源所在,亦無法立即寫出應對之方——需知,所謂“是藥三分毒”,天下並無萬用的大羅金丹。一味藥,有所裨益的同時,自然也會有所損傷。麵對這五髒皆衰之症,要寫出一帖五髒皆補而無所傷的方子,實非易事。

心中雖然為難,然而麵上,蘇慕寧自是不能顯現。他轉身行至濮陽夫人麵前,寬慰道:“夫人且放心,濮陽王爺實因體虛,才至此般模樣。隻要以藥物好生調理,定是能恢複舊觀。”

濮陽夫人微一欠身,道一句“多謝”之後,又言:“蘇醫師,多謝你的安慰。實不相瞞,在飛星去請你的路上,我心急如焚,已請了幾位附近的名醫來診治過。不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便是說,老爺他已經五髒衰敗,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說到此,濮陽夫人眼眶微紅,以手巾抹了抹眼角,又道:“您不必瞞我,還請您據實相告,老爺他,您可有醫治之法?”

白發的醫者,垂下眸子,歉然道:“恕在下無能,一時半會兒,還思忖不出具體可行之法。不過,稍假時日,必定會有可行之方。這段日子,就請濮陽夫人多為照料,先以幾味性溫的藥物,加以調理。至於治本的方法,請容醫師再仔細思忖思忖。”

說著,蘇慕寧行至桌邊,揮筆寫下方子,遞至濮陽夫人手中。

濮陽夫人忙欠身謝道:“有勞醫師。”

事不宜遲,蘇慕寧再不耽擱,立刻告辭,返回秋澗,悉心研究起醫書藥典。

晝夜不分,蘇慕寧在秋澗中苦思良方,應對濮陽正德五內皆衰之症,三日未合眼。

一旁向來活潑多話的阿九,見此情景,也收斂了平日的聒噪,不去打擾慕寧,乖乖巧巧地泡茶、做飯。

隻是,端去慕寧門邊的米糊,一直沒被動過。小家夥急得直撓耳朵,隻道是自己做飯太難吃,害慕寧沒胃口。想到這裏,他悄悄溜出秋澗,自袖中掏出“追影”,對著青天就是一記。

隨著一聲尖銳哨響,隻見碧空之上,一朵炫色煙花綻開。小家夥抬頭看得呆了,直到最後一抹華光也漸漸散去,這才垂下頭,走進秋澗之中,轉悠來、轉悠去。

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再從那一頭走到這一頭,閑閑無代誌,又不敢去扯慕寧種下的花花草草。最後,走得累了,小阿九便一下子蹲在地上,玩起了小石子。

當周痕跨入秋澗之時,看見的正是這一幕。眉頭深斂,他停住了腳步,隻是望著將石子一上一下拋著玩的阿九,不言不語。

過了好半晌,阿九玩得累了,抬起頭一瞥,正看見了周痕。他立馬搖起了尾巴,一溜煙地奔了過去,撲進對方懷裏:“周痕周痕,你怎麼到現在才來?”

眉間的褶皺緩緩舒開,周痕伸手,緩緩地摸了摸阿九的後腦勺,他低頭望向在自己懷裏蹭個不停的小家夥,沉聲道:“何事?”

小阿九頓時垮下臉來:“都怪阿九做的飯不好吃……周痕周痕,你教我做飯好不好?”

小家夥仰頭望著周痕,一雙黑亮的眸子裏,有著晶亮亮的光芒閃啊閃的,期待之色溢於言表。

周痕沒言語,隻是拍了拍阿九的肩頭,行至小屋前。

推開房門,“吱呀”一聲,未能喚起案邊那白發友人的注意。周痕瞥了一眼桌上,裝著米糊的瓷碗,與筷子工工整整地放在那裏。白紙黑字的藥方,被胡亂地丟了一地。而蘇慕寧,則正對窗前、俯首案邊。

陽光透來,映在銀白的發絲之上,竟是熠熠。友人的側臉,被投下明暗交錯的影。也不知是不是陽光映的,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醫者低垂的眼眸中,已識不得他物,隻有麵前寫不盡的方子和翻不完的醫書。

周痕彎身拾起一張方子,掃了一眼,隨即斂眉,望向麵前的友人,緩緩道:“蘇阿呆,莫將什麼事情都攬在自己肩上。”

蘇慕寧身形一動,這才回神。見了友人,他揚起唇角,勾勒出一絲苦笑:“哈,好友,多日不見,恕不招待。”

眼見他又要埋首進醫書之中,周痕也不多言,轉身行至屋外,帶著阿九張羅起晚飯來。洗菜擇菜,小鬼睜大了眼,將周痕的動作一一牢牢記下,似是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日已斜,炊煙起。秋澗之中,向來隻有古怪的藥味兒,難得有這米飯稻香。小阿九將三份碗筷擱在桌上,一一排好,然後就坐在桌邊,搖著尾巴樂嗬嗬地看周痕去捉人。

沒錯,是用“捉”的。行至案邊,周痕直接一個擒拿的招式,摁住蘇慕寧的肩頭,直接從他手中拽出醫書扔至一邊。然後,也不管對方如何抗議,便這麼扯著他的後領,將人拖到了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