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決意(2 / 3)

如果說先前還有抗議之心、還滿腦子心肝脾肺腎,但當被拖到飯桌邊上、丟進椅子裏之時,麵對熱騰騰的炒菜,蘇慕寧才真正覺得自己的確是餓了。“呼呼”一聲,卻不若平日的灑脫笑意,蘇慕寧兩手揉了揉太陽穴,這才漸漸回過神來。

小阿九跪在椅上,一手拿碗,一手拿勺,自飯桶中盛了滿滿一勺丟進碗中,再以勺子壓壓實。如此反複三次,直到瓷碗中實實在在地堆起一座小山,小家夥這才將飯碗遞了過來,晃著道:“慕寧慕寧,吃飯!”

“唉呀呀,九少爺,你當老人家的肚子是乾坤袋麼?”三日來,蘇慕寧始露調侃笑意。

小家夥瞥他一眼,道:“誰讓你幾天不吃飯?要罰你全補上!”

“呼呼,‘罰’?”蘇慕寧抽出煙管,吸了一口,笑道,“口氣還真硬,算準了有人給你撐腰是吧?”

眼見一大一小有鬥嘴的趨勢,周痕盛好飯之後,便將飯碗沉沉往桌麵上一掇,冷冷道:“吃飯。”

然後,小的那個摸摸耳朵,當真低頭乖乖扒起了飯。大的那個,則“呼呼”一聲,摸摸鼻子,夾了一筷子青菜,丟進嘴裏,眯起了眼。

周痕吃了兩口,未抬頭,隻是淡淡問道:“又是哪個倒黴鬼,得了這要命的病?”

蘇慕寧苦笑著搖了搖頭:“濮陽老頭。也不知怎麼搞的,竟弄得五內俱衰。”

小阿九一聽,立馬抬了腦袋:“慕寧慕寧,你有教過,‘五內’我記得哎!‘五內’就是五髒,是心、肝、脾、肺、腎,你說對不對?”

說罷,小家夥很是得意。若在平時,見他答得正確,蘇慕寧定是要讚上兩句。可現下,白發的醫者,隻是斂去唇角的笑意,無聲地歎出一口氣來。

一想到濮陽正德的病情,就甚是頭疼。五內俱衰,已到形容枯槁之境地,定是需要急補的。若是能有時間緩慢調理,那還好說。可這急補的重藥,藥效來得快,也往往帶有副作用。各種藥材,各自有其特性,思及藥性不可衝突,再加上五髒皆需急補,不可有半點損傷——這方子,的確是難開。

更何況,濮陽老頭這奇疾,也不知是怎樣的根源所起。就怕補是補了,但治標不治本,仍有複發之憂。

見自己一句話,又惹得慕寧歎氣,阿九摸了摸耳朵,再不言語了,隻是埋頭苦吃。

周痕瞥了一眼友人,見白發的醫者眼下淡青,眼中亦有血絲。他無語良久,自懷中掏出酒嗉子,灌下一口,方才輕道:“你想救他?”

“自是當然。”慕寧想也不想地答道。

然而,讓蘇慕寧萬萬想不到的是:濮陽正德是救回來了,然而醫人的,卻是那傳說中的“道非流”流主——聞人去非。

而那醫法,更讓他後悔終生。

當濮陽飛星再臨秋澗之時,蘇慕寧已在秋澗鑽研了五日有餘。而當聽她說到,有人前去忠義王府、自稱可以醫治此病之時,白發的醫者頓時舒了一口氣,為友人放下心來。然而下一刻,他又不禁搖首暗歎,自個兒學藝未精。

正待蘇慕寧稍有苦悶、暗暗自責之時,卻聽得濮陽飛星頓了一頓,語氣中頗有為難之意:

“那人……”光滑白皙的額頭之上,此時斂出曲折的褶皺,濮陽飛星遲疑片刻,方斂眉道,“那人是聞人去非。”

“什麼?!聞人去非?”蘇慕寧頓時一驚。雖從未親眼見過這傳說中的魔頭,但僅僅憑那人的名頭,便能將長名殿掌門趙伯平逼得重病——更何況那廣鵬程寧可自殺、也不願落在那人的手裏——想當然爾,此人絕非易與之輩。

蘇慕寧並非輕信流言之人,然而思及當日濮陽老頭所言,八年前這聞人去非就曾以醫人為名、將蠱毒下在天波樓前掌門蘇平生身上,這讓他不由得對那素未謀麵之人,起了戒備之心:“聞人去非與中原正道素無交情,他怎會忽然上門醫治?”蘇慕寧挑眉問道。

濮陽飛星斂起娥眉,答道:“今晨,那聞人去非忽來到忠烈府。一聽說他可醫好爹,我娘就請他進了府中。我也覺得此人不可信,可看娘的意思,既然這聞人去非當日可稱‘神邪’,傳說他醫術如神,由他來試,說不定真可醫好爹。”

這話是沒錯。常言道:“病急亂投醫”,更何況那聞人去非的確留下了醫術驚人的神話,想必醫術不俗。濮陽夫人此時定是心焦如焚,凡事以醫治丈夫之病為先。就算對方並非良善之輩,此時也顧不上那許多了。隻是,那聞人去非,又為什麼要來參合此事?

想到這裏,蘇慕寧以煙管敲頭,思忖片刻,又道:“那聞人去非,可有開出什麼條件?”

濮陽飛星輕輕點頭,回答了對方的疑問:“他要紫金王鼎。”

蘇慕寧沒言語,隻是吸一口水煙,吐出一圈白煙來:這紫金王鼎,是忠義王府的寶物之一。以此物煉藥,可事半功倍,且集天地靈氣,往往有意料不到的功效。濮陽正德還曾以這紫金王鼎為誘餌,向他提過與濮陽飛星的婚事,不過皆被他岔開話題。想那聞人去非,善於製蠱煉毒、炮製些毒物,他會覬覦此物,也並非沒有道理。

見蘇慕寧不言語,濮陽飛星又道:“我娘已答應了他,隻要能醫好爹,就將那紫金王鼎給他。不過,此人畢竟是邪魔外道,不可盡信。娘便派我來請你,從旁監督。”

“我明白,”蘇慕寧沉聲道,“濮陽夫人果然思慮周全。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咱們快走吧。”

濮陽飛星應了一聲,二人即刻提氣急奔,轉眼間便失了身形。

秋澗之中,隻剩下阿九一人,撓撓耳朵,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玩著石子。

約莫一個多時辰的工夫,蘇慕寧與濮陽飛星二人,便奔至忠義王府。急急行入內堂,便見濮陽正德的病榻旁,正站著一位罩著黑袍的男人。隻見他負手而立,身形不動如山。

那男人生了一張青麵,眉目堅挺深邃,像是有外族的血統一般。見二人進入房中,那人卻連正眼也不瞧,隻是那般直直地站著。那氣勢,似是天上地下竟無一事,能入他的眼。

坐在床沿的濮陽夫人,起身向白發的醫者微一欠身,卻不曾言語什麼。蘇慕寧自是清楚,在這聞人去非的麵前,怎麼也不能將話說得白了。於是,他亦是微一點頭,意即讓對方放寬心。

一時之間,屋中陷入一片靜默當中。那黑衣的男人,掃了一眼蘇慕寧,隨即向濮陽夫人冷冷道:“哼,人既已等到了,還磨蹭什麼?!還是說,這老頭兒的病,你們不打算治了?”

濮陽夫人忙道:“懇請閣下醫治,救我丈夫一條性命。”

“哼,閣下?”那聞人去非冷哼一聲,似是不屑。再掃一眼在場的另外三人,他的眼光,最終停在白發醫者的麵上:“既是當真要救,那便記住先前的承諾。”

向來嫉惡如仇的濮陽飛星,此時麵對聞人去非,也隻能壓下心頭不快與厭惡,隻是無畏地望向對方,沉聲道:“濮陽家人一言九鼎,自是記得!隻要你能治好爹,紫金王鼎,立刻雙手奉上。”

聞人去非冷冷應了一個“好”字,隨即將袖一甩:“女娃留下。其餘兩個外麵等著。不得我吩咐,不得進來。”

蘇慕寧與濮陽夫人對望一眼。隨即,白發的青年跨前一步,輕笑道:“唉呀呀,聞人流主,多我一個,也好搭個手幫個忙。若需端茶倒水,也總有個人可供使喚哪。”

聞人去非冷冷瞥他一眼:“若我要下毒,老家夥早不知死了八百遍了,哪裏還會等到現在?”

心中那點彎彎繞的算計,被對方看了個明白,蘇慕寧與濮陽夫人再次對望一眼,思及還有飛星在場看著,於是,隻有依言退出屋外。

站定於門外,蘇慕寧凝神屏息,聽著屋內的動靜。可聽了半晌的工夫,卻是半點聲響都聽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