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已經講了格律就是 form。試問取消了 form,還有沒有藝術?上麵又講到格律就是節奏。講到這一層便可以明了格律的重要;因為世上隻有節奏比較簡單的散文,決不能有沒有節奏的詩。本來詩一向就沒有脫離過格律或節奏。這是沒有人懷疑過的天經地義。如今卻什麼天經地義也得有證明才能成立?是不是?但是為什麼鬧到這種地步呢——人人都相信詩可以廢除格律?也許是“安拉基”精神,也許是好時髦的心理,也許是偷懶的心理,也許是藏拙的心理,也許是……那我可不知道了。
二
前麵已經稍稍講了講詩為什麼不當廢除格律。現在可以將格律的原質分析一下了。從表麵上看來,格律可從兩方麵講:(一)屬於視覺方麵的;(二)屬於聽覺方麵的。這兩類其實不 ①當分開來講,因為它們是息息相關的。譬如屬於視覺方麵的格律有節的勻稱,有句的均齊。屬於聽覺方麵的有格式,有音尺,有平仄,有韻腳;但是沒有格式,也就沒有節的勻稱,沒有音尺,也就沒有句的均齊。
關於格式,音尺,平仄,韻腳等問題,本刊上已經有饒孟侃先生論新詩的音節的兩篇文章討論得很精細了。不過他所討論的是從聽覺方麵著眼的。至於視覺方麵的兩個問題,他卻沒有提到。當然視覺方麵的問題比較占次要的位置。但是在我們中國的文學裏,尤其不當忽略視覺一層,因為我們的文字是象形的,
①“不”原寫作“又”,根據文意而修改。
我們中國人鑒賞文藝的時候,至少有一半的印象是要靠眼睛來傳達的。原來文
學本是占時間又占空間的一種藝術。既然占了空間,卻又不能在視覺上引起一
種具體的印象——這是歐洲文字的一個缺憾。我們的文字有了引起這種印象的
可能,如果我們不去利用它,真是可惜了。所以新詩采用了西文詩分行寫的辦法,
的確是很有關係的一件事。姑無論開端的人是有意的還是無心的,我們都應該
感謝他。因為這一來,我們才覺悟了詩的實力不獨包括音樂的美(音節),繪畫
的美(詞藻),並且還有建築的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這一來,詩的實力
上又添了一支生力軍,詩的聲勢更加浩大了。所以如果有人要問新詩的特點是
什麼,我們應該回答他:增加了一種建築美的可能性是新詩的特點之一。
近來似乎有不少的人對於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表示懷疑,以為這是複古的
象征。做古人的真倒黴,尤其做中華民國的古人!你想這事怪不怪?做孔子的
如今不但“聖人”“夫子”的徽號鬧掉了,連他自己的名號也都給褫奪了。如今
隻有人叫他作“老二”;但是耶穌依然是耶穌基督,蘇格拉底依然是蘇格拉底。
你做詩模仿十四行體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十二分的小心,不要把它做得象律詩了。
我真不知道律詩為什麼這樣可惡,這樣卑賤!何況用語體文字寫詩寫到同律詩
一樣,是不是可能的?並且現在把節做到勻稱了,句做到均齊了,這就算是律
詩嗎?
誠然,律詩也是具有建築美的一種格式;但是同新詩裏的建築美的可能性
比起來,可差得多了。律詩永遠隻有一個格式,但是新詩的格式上層出不窮的。
這是律詩與新詩不同的第一點。做律詩,無論你的題材是什麼,意境是什麼,
你非得把它擠進這一種規定的格式裏去不可,仿佛不拘是男人,女人,大人,
小孩,非得穿一種樣式的衣服不可。但是新詩的格式是相體裁衣。例如《采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