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格式決不能用來寫《昭君出塞》,,
《鐵路行》的格式決不能用來寫《最後的堅決》《三月十八日》的格式決不能用來寫《尋找》。在這幾首詩裏麵,誰能指出一首
內容與格式,或精神與形體不調和的詩來,我倒願意聽聽他的理由。試問這種
精神與形體調和的美,在那印板式的律詩裏找得出來嗎?在那亂雜無章,參差
不齊,信手拈來的自由詩裏找得出來嗎?
律詩的格律與內容不發生關係,新詩的格式是根據內容的精神製造成的,
這是它們不同的第二點。律詩的格式是別人替我們定的,新詩的格式可以由我
們自己的意匠來隨時構造。這是它們不同的第三點。有了這三個不同之點,我
們應該知道新詩的這種格式是複古還是創新,是進化還是退化。
現在有一種格式:四行成一節,每句的字數都是一樣多。這種格式似乎用得很普遍。尤其是那字數整齊的句子,看起來好像刀子切的一般,在看慣了參差不齊的自由詩的人,特別覺得有點希奇。他們覺得把句子切得那樣整齊,該是多麼麻煩的工作。他們又想到做詩要是那樣的麻煩,詩人的靈魂不完全毀壞了嗎?靈感毀了,還那裏去找詩呢?不錯靈感毀了,詩也毀了。但是字句鍛煉得整齊,實在不是一件難事;靈感決不致因為這個就會受了損失。我曾經問過現在常用整齊的句法的幾個作者,他們都這樣講;他們都承認若是他們的那一首詩沒有做好,隻應該歸罪於他們還沒有把這種格式用熟;這種格式的本身不負絲毫的責任。我們最好舉兩個例來對照著看一看,一個例是句法不整齊的,一個是整齊的,看整齊與淩亂的句法和音節的美醜有關係沒有——
“我願透著寂靜的朦朧,薄淡的浮紗,細聽著淅淅的細雨寂寂的在簷上,激打遙對著遠遠吹來空虛中的噓歎的聲音,意識著一片一片的墜下的輕輕的白色的落花。”
“說到這兒,門外忽然風響,
老人的臉上也改了模樣;
孩子們驚望著他的臉色,
他也驚望著炭火的紅光。”
到底那一個的音節好些——是句法整齊的,還是不整齊的?更徹底地講來,句法整齊不但於音節沒有妨礙,而且可以促成音節的調和。這話講出來,又有人不肯承認了。我們就拿前麵的證例分析一遍,看整齊的句法同調和的音節是不是一件事。
孩子們|驚望著|他的|臉色
他也|驚望著|炭火的|紅光
這裏每行都可以分成四個音尺,每行有兩個“三字尺”(三個字構成的音尺之簡稱,以後仿此)和兩個“二字尺”,音尺排列的次序是不規則的,但是每行必須還他兩個“三字尺”兩個“二字尺”的總數。這樣寫來,音節一定鏗鏘,同時字數也就整齊了。所以整齊的字句是調和的音節必然產生出來的現象,絕對的調和音節,字句必定整齊(但是反過來講,字數整齊了,音節不一定就會調和,那是因為隻有字數的整齊,沒有顧到音尺的整齊——這種的整齊是死氣板臉的硬嵌上去的一個整齊的框子,不是充實的內容產生出來的天然的整齊的輪廓)。
這樣講來,字數整齊的關係可大了,因為從這一點表麵上的形式,可以證明詩的內在的精神——節奏的存在與否。如果讀者還以為前麵的證例不夠,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分析我的《死水》。
這首詩從第一行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起,以後每一行都是用三個“二字尺”和一個“三字尺”構成的,所以每行的字數也是一樣多。結果,我覺得這首詩是我第一次在音節上最滿意的試驗。因為近來有許多朋友懷疑到《死水》這一類麻將牌式的格式,所以我今天就順便把它說明一下。我希望讀者注意,新詩的音節,從前麵所分析的看來,確乎已經有了一種具體的方式可尋。這種音節的方式發現以後,我斷言新詩不久定要走進一個新的建設的時期了。無論如何,我們應該承認這在新詩的曆史裏是一個軒然大波。這一個大波的蕩動是進步還是退步,不久也就自然有了定論。
本篇原載於1926年5月13日《北京晨報》副刊《詩鐫》第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