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圖畫,也許最令人傷心。辦了一二十年藝術教育,到如今沒有幾個人能夠畫出一個人體,不帶上許多解剖學的錯誤。
大師們追著這派那派西洋潮流效顰,卻有始終不曾使木炭在張白紙上老老實實研究過一個人體的。結果徒弟們相習成風,在漫畫木刻裏勉強描個似是而非的人模樣,加上一個標題,就算是畫了。就抗戰以後我曾到過的武漢,長沙,貴陽,昆明四個都市講,我就從未見過一幅像樣的宣傳畫。特別在長沙,你走過一條街,往兩邊牆壁上一望,不啻是做著一場噩夢。在武昌街上我倒發現過一幅在人體上還站得住的宣傳畫,但那作意真別扭得可以。我親耳聽見一群鄉下人聚在畫前發議論,原來把畫中的意義整個弄反了。
同類的情形若發生在戲劇裏,結果可就嚴重了。聽說某處開傷兵慰勞會,演了一出話劇,傷兵認為是對他們的侮辱,把演員打了。平情而論,抗戰以來,戲劇真夠努力的了。可惜的是愈努力愈感覺“劇本荒”。把僅有的劇本,一堆堆的口號,勉強搬上台,導演者十九又不能盡其責。在這劇作家與導演家兩頭不得力的苦境之中,真辜負了不少的好演員。
要曉得上述各種工作,除了那與間諜工作異曲同工的文字宣傳是由政府主持的,其他則差不多全是人民自動的工作。在此情形之下,人力不能集中與夫財力不濟,往往使工作不能得到預期的效果,是應該原諒的。說政府指導了宣傳的重要,但何以對宣傳工作進行的方法這樣大意,而把最有效的部分丟著不管呢?誠然像這次抗戰在我們曆史上是第一次,所謂發動整個民族力量的全麵抗戰更是聞所未聞,因此對這種抗戰的技術我們完全不嫻習,但是現成的西方國家,在這方麵都有很好的成績,我們為什麼不知道借鏡呢?難道我們真依然是八股腦筋,隻知道舞文弄墨的宣傳才是宣傳,而別的全不認識嗎?我要問後方工作究竟是否至少與前方工作同樣重要?若然,這樣鬆懈,這樣低劣的宣傳就可了事嗎?時機迫切了,不趕緊想辦法,還談什麼最後勝利?其實這點工作,隻要政府真正推行起來,並不甚難。把一切勝任的人才動員起來(現在有的是在西洋受過很好訓練的藝術專門人才閑著沒有事做),組織起來,撥一筆在整個國家預算中微乎其微的款子,就中一部分可以用來購置一點新式設備(如製版,印刷設備,舞台的燈光設備等等),再斟酌各部門的需要,無妨向國外聘請些專家來作顧問導師。在軍事上可以“楚材晉用”,在文化上何嚐不可如此?這般大規模的幹起來,才配得上稱宣傳,不,以前狹義的“宣傳”二字還不能包括上述的計劃。這是在“精神動員”工作中增加“精神食糧”的大量生產計劃。
這不隻是抗戰工作,同時也是建國工作。在築鐵路,設工廠的物質建國時,我們別忘了也要精神建國。讓我們在抗戰的宣傳工作裏,奠定建國大業中藝術生活,精神生活的基礎。
本篇原載於1939年2月26日昆明《益世報》“星期論評”欄。
《西南采風錄》序
正在去年這時候,學校由長沙遷昆明,我們一部分人組織了一個湘黔滇旅行團,徒步西來,沿途分門別類收集了不少材料。其中歌謠一部分,共計二千多首,是劉君兆吉一個人獨力采集的。他這種毅力實在令人驚佩。現在這些歌謠要出版行世了,劉君因我當時曾掛名為這部分工作的指導人,要我在書前說幾句話。我慚愧對這部分材料在采集工作上,毫未盡力,但事後卻對它發生了極大興趣,一年以來,總想下番功夫把它好好整理一下,但因種種關係,終未實行。這回書將出版,答應劉君作序,本擬 ①將個人對這材料的意見先詳盡的寫出來,作出整理工作的開端,結果又一再因事耽延,不能現實。這實在對不起劉君。 ②然而我讀過這些歌謠,曾發生一個極大的感想,在當前這時期,卻不能不盡先提出請國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