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事實 不朽的意義(2 / 3)

義務與權利之不可分離,有其絕對的必然性,所以我們看出成千的盡義務的身手,

也就是討權利的身手,正如那數目更為廣大的在各級學校裏盡義務的唇舌,也

就是索權利的唇舌一樣。

不要忽略知識青年從軍的政治意義,這是民主怒潮中最英勇的急先鋒。先

盡義務,不怕權利不來,人民進步了,政府也必然進步!

至於在君主政治下,那不屬於管家階級的不會想,不會講的人群,在主人

眼裏原是附屬於土地上的一種資產,既是資產,就可被愛惜,也可供揮霍,全

憑主人的高興,所以賣命幾乎是這般人不容旁貸的責任。所謂“寓兵於農”,便

等於說:“勞了力的還要賣命,賣命的也要勞力。”

為什麼沒聽說:“寓兵於士”呢?是否“好人”既不屑勞力,更說不上 ①賣

命呢?好了,君主政治下是談不到平等的,所以,我們要民主。但是中華民族

抗戰了七年,也還一向是某一種出身的人單獨擔任著“成仁”的工作,這是平

等嗎?姑無論在那種不平等的狀態下,勝利未見真能到手,即令能夠,這樣的

勝利,與其說是光榮,不如說是恥辱。因此我們又得感謝這群青年,恥辱已經

由他們開始洗清了,他們已正式加入了偉大的行列,分擔著艱難的責任。為了

①“更說不上”原寫作“說不上更”,根據開明書店 1948年出版的《聞一多全集》所改。

他們的行動,從今天起,中國人再無須有“好人”與“非好人”的分別,又是知識青年從軍所代表的重大的社會意義,這一點也是我們不應忽略的。

知識青年從軍運動剛在發軔的期間,它的規模還不夠廣大,但它的意義是深遠的,而且豐富的。如何愛護,並培養這個嫩芽,使它滋生,長大,開出燦爛的花,結成肥碩的果,這是國家,社會,尤其是該團各位長官的責任!但是可愛的孩子們!你們腳下是草鞋,夜間隻有一床軍毯,你們臉上是什麼?風塵,還是萊色?還有身上的,是瘡疤,還是傷痕?然而我知道,你們還沒上過戰場!長官們,好生看著你們的孩子吧!他們的父母會心疼的,何況這些又是國家的光榮,民族的命脈呢!

本篇原載於1944年6月4日昆明《正義報》第二版“星期論文”欄。

關於儒·道·土匪

醫生臨症,常常有個觀望期間,不到病勢相當沉重,病象充分發作時,正式與有效的診斷似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在病人方麵,往往愈是痼疾,愈要諱疾忌醫,因此恐怕非等到病勢沉重,病象發作,使他諱無可諱、忌無可忌時,他也不肯接受診斷。

事到如今,我想即便是最冥頑的諱疾忌醫派,如錢穆教授之流,也不能不承認中國是生著病,而且病勢的嚴重,病象的昭著,也許賽過了任何曆史記錄。惟其如此,為醫生們下診斷,今天才是最成熟的時機。

向來是“旁觀者清”,無怪乎這回最卓越的斷案來自一位英國人。這是韋爾斯先生觀察所得:

“在大部分中國人的靈魂裏,鬥爭著一個儒家,一個道家,一個土匪。(《人類的命運》)”

為了他的診斷的正確性,我們不但欽佩這位將近八十高齡的醫生,而且感激他,感激他給我們查出了病源,也給我們至少保證了半個得救的希望,因為有了正確的診斷,才談得到適當的治療。

但我們對韋爾斯先生的擁護,不是完全沒有保留的,我認為假如將“儒家、道家、土匪”改為“儒家、道家、墨家”,或“偷兒、騙子、土匪”,這不但沒有損害韋氏的原意,而且也許加強了它,因為這樣說話,可以使那些比韋爾更

熟悉中國曆史和文化的人感覺更順理成章點,因此也更樂於接受點。先講偷兒和土匪,這兩種人作風的不同,隻在前者是巧取,後者是豪奪罷了。

“巧取豪奪”這成語,不正好用韓非的名言“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來說明嗎?而所謂俠者不又是墮落了的墨家嗎?至於以“騙子”代表道家,起初我頗懷疑那徽號的適當性,但終於還是用了它。“無為而無不為”也就等於說:無所不取,無所不奪,而看去又像是一無所取,一無所奪,這不是騙子是什麼?偷兒、騙子、土匪是代表三種不同行為的人物,儒家、道家、墨家是代表三種不同的行為理論的人物,盡管行為產生了理論,理論又產生了行為,如同雞生蛋,蛋生雞一樣,但你既不能說雞就是蛋,你也就不能將理論與行為混為一談。所以韋爾斯先生叫儒家、道家和土匪站作一排,究竟是犯了混淆範疇的邏輯錯誤。這一點表過以後,韋爾斯先生的觀察,在基本意義上,仍不失為真知灼見。

就曆史發展的次序說,是儒,墨,道。要明白儒墨道之所以成為中國文化的病,我們得從三派思想如何產生講起。

由於封建社會是人類物質文明成熟到某種階段的結果,而它自身又確乎能維持相當安定的秩序,我們的文化便靠那種安定而得到迅速的進步,而思想也便開始產生了。但封建社會的組織本是家庭的擴大,而封建社會的秩序是那家庭中父權式的以上臨下的強製性的秩序,它的基本原則至多也隻是強權第一,公理第二。當然秩序是生活必要的條件,即便是強權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的好。尤其對於把握強權、製定秩序的上層階級,那種秩序更是絕對的可寶,儒家思想便是以上層階級的立場所給予那種秩序的理論的根據。然而父權下的強製性的秩序,畢竟有幾分不自然,不自然的便不免虛偽,虛偽的秩序終久必會露出破綻來,墨家有見於此,想以慈母精神代替嚴父精神來維持秩序,無奈秩序已經動搖後,嚴父若不能維持,慈母更不能維持。兒子大了,父親管不了,母親更管不了,所以墨家之歸於失敗,是勢所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