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紅塵間 悲傷事 已太多(3 / 3)

陳子龍忽然把頭扭過去,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胃部在抽縮,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拭塵道人接著道:“那天月很圓,夜涼如水,他又想脅迫薛素素,薛素素千方百計終於帶上了她的兩個孩子偷偷的跑了出來,再沒有回去,那年我隻有八歲,三娘也隻是五歲。”

陳子龍沉默了一下道:“她帶著你們去哪裏了?”

拭塵道人歎道:“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孤苦無依,最後為了生活,不得不流落紅塵,成為了一名個歌姬。”

陳子龍已經默默無言了,因為他知道一個孤苦伶仃的女人獨自養著兩個孩子,那是要多大的勇氣與堅韌。

拭塵道人接著道:“這樣的日子她苦苦支撐了整整三年,後來一個姓李的江南富商看上了她,要娶她為妾,並答應願意照顧她的兒女,可她從離開王維登的那一刻起,已經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但是那時她已經沒得選擇了,因為她已經獨撐不下去了。”

陳子龍道:“為了兩個孩子,她不得不答應嫁給了那位李姓的富商?”

拭塵道人點了點頭,道:“那富商對我們都很好,那一段時光確實是我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容顏也一天天地跟著衰老,而我們也漸漸的長大,奈可三娘偏偏越長就越像年輕時的薛素素——高貴,脫俗,聰慧。”

陳子龍忍不住問道:“後來又發生什麼了?”

拭塵道人道:“李姓富商見三娘越大越美,便慢慢地見色起意。”

陳子龍一怔,道:“可,可他怎樣說也是你們的繼父。”

拭塵道人冷笑著,道:“繼父又能怎樣?就是這個繼父,他就在三娘十六歲生日那天,突然向所有人宣布要娶三娘為妾。”

陳子龍怔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人會為了個人的淫樂,竟然變態到要娶自己的女兒。

這是傳統禮樂的崩潰?

還是世間人性的自我墮落?

他突然又想嘔吐。

過了一會,陳子龍道:“薛素素沒有去反抗?”

拭塵道人道:“她當然有反抗過,可她一個可憐的女人又怎能鬥得過他們呢?最後還是答應了讓李姓富商,自己的丈夫娶自己的女兒三娘。”

陳子龍又呆住了,他的眼睛長得大大的,很吃驚的道:“她……她怎麼能讓自己的丈夫娶自己的女兒?”

拭塵道人淡淡地道:“可她的確答應了。”

陳子龍沒有再說話,因為他還在平複著自己的心情。

隻聽拭塵道人又淡淡地道:“就在李姓富商與三娘拜堂的那天,薛素素就拿著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李姓富商的心髒,把他刺死。”

陳子龍突然問道:“就是眼前這柄匕首?”

拭塵道人道:“是。”

陳子龍道:“薛素素最後也用這柄匕首自盡是因為把命還給李姓富商,還是她覺得有愧於你們兄妹倆?”

拭塵道人搖了搖頭,淡淡的道:“她沒有對不住我們,她也更不需要把命還給那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陳子龍道:“螻蟻尚也偷生她為何還要自盡?”

拭塵道人黯然道:“她是為了讓我和三娘可以安全的逃出李姓富商家,所以才當著李姓族人自盡而死。”

他說著又長歎了一聲,道:“可憐的她死後給拋在亂葬崗任由豺狼野獸撕咬她的屍身。”

陳子龍沒有說話,他想到那曾經風光無限的大美人最後竟然會是這樣悲慘的結局,他已不知該說什麼了。

現在他隻能歎息,歎息著身似浮萍的可憐女人,歎息著自古紅顏多命堪。

拭塵道人笑了笑,笑得很淒涼,他的雙眼望著遠方,遠方似已有一條飄渺的人影——薛素素,他眼睛裏充滿了一種不可磨滅的自責。

陳子龍看著拭塵道人,突又長歎了一聲,道:“往事如過眼雲煙,道長又何須時時掛在心頭呢?”

陳子龍頓了頓接著喃喃道:“菩提原本就沒有樹,明亮的鏡子也並不是台,塵在外,心在內,心本無塵,塵即是心,隻要心淨無塵,何須時時刻刻去拂拭?”

拭塵道人望著陳子龍微微一笑,突左手一抖,瞬時把那柄匕首震為了兩截,道:“多謝陳公子適才的點化。”

陳子龍默默不語。

拭塵道人望著已斷的匕首,喃喃道:“當年家母千叮萬囑讓我照顧三娘,如今卻有負她受托……”

陳子龍盯著拭塵道人,忽然問道:“道長是不是知道是誰殺害了三年他們?”

拭塵道人沒有回答陳子龍,現在他隻是靜靜的看著遠方。

陳子龍又問道:“那人是誰?”

過了會,拭塵道人回過頭,隻是淡淡的答道:“陳公子還是別問了。”

陳子龍朗朗地道:“薛三娘臨時前,托在下來武當,想必就是希望她的兄長能告訴我一切,好讓在下查出真凶,找回七年前失蹤的賑災軍響,以還天下一個公允。”

陳子龍盯著拭塵道人,隻見他雙眼迷茫,口中在喘息,他內心似乎已在掙紮著。

陳子龍雙眼一亮,跟著喃喃接著道:“薛三娘哪知她的那位所謂的兄長,如今隻顧著個人的安危與名位,早已忘記了兄妹之情,薛三娘啊,薛三娘,你在九泉之下可已安息……”

拭塵道人似乎完全沒聽見陳子龍說話,他一動不動的坐著,過了一會,隻見他身子在輕輕顫抖,口中在不停地喘著氣。

霧已濃,夜似已深。

但聽拭塵道長的喘聲越來越急促,漸喘漸響,簡直跟上氣難接下氣般。

陳子龍望著他情不自禁的起了憐憫之心,道:“道長你沒事吧?”

拭塵道人向他微微的擺了擺手,道:“貧道沒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拭塵道人慢慢地平複了下來,他慢慢的轉過頭去,對著外麵喊道:“餘恨!”

不一會,餘恨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向著拭塵道人躬身一拜道:“師傅!”

拭塵道人看著他,緩緩地道:“去把長老們都請過來。”

餘恨一愣,遲疑著道:“師傅……這?”

拭塵道人突向他狠狠一瞪,道:“去!現在就去!”

餘恨還是遲疑著,但他見師傅要動怒了,不敢拂逆,跟著轉身離去。

陳子龍帶著疑惑問道:“道長,您這是……”

拭塵道人向陳子龍擺了擺手道:“待長老們到了再說吧……”他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望著餘恨遠去的背影,突又長歎著。

陳子龍望著他,突道:“餘恨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

拭塵道人道:“他聰明,學武又勤奮,可以說是武當新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不過……”

“冷漠。”陳子龍道:“他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拭塵道人道:“是啊!”

陳子龍道:“大好一個年華,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拭塵道人長歎著,沒有回答。

陳子龍道:“餘恨,餘恨……還有仇恨的意思,一個學道之人理應遠離紅塵,不應該會有這樣一個名字啊?他心中是不是還有放不下的血海深仇?”

拭塵道人突望著陳子龍道:“陳公子真的不認得餘恨了?”

陳子龍一愣,道:“在下連武當山也是第一次來,我怎麼會認得餘恨呢?”

拭塵道人遲疑著道:“他就是陳貞慧的兒子。”

陳子龍怔住了,過了良久,喃喃自語道:“難怪他的眼神似曾相識,沒想到當年十多歲的小孩都長這麼大了……”

晚風輕拂著,竹林外傳來了一絲絲竹笛聲,很細,很輕又很長,婉如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著。

委婉連綿的笛音繞叢林,如春風拂麵,如少女的纖手輕撫著,陳子龍從來沒聽過如此讓人放鬆心扉的笛聲。

他竟漸漸地不能自我,似已醉,陶醉在笛聲之中……他的心頭猛的一震,突對著拭塵道人大喊:“小心,這笛聲有問題……”

可“小心”二字還未說完,一條赤紅色的小蛇從屋簷上直竄而下,如閃電般向著拭塵道人的脖子咬了下去,咬出了兩個黑色的牙洞,瞬時間,毒液四散。

拭塵道人一驚,左手迅狠地抓住赤紅色小蛇的頭部用力一掐,順手一揚,小蛇給他扔出了半空,掉下來時已經斷成七八截了,跟著迅速的封住了身上的幾處要穴。

雖說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但一切還是遲了,黑色的毒液早就從他的脖子擴散到他頭部了,他那蒼白的臉上瞬間變成血紅,跟著倒了在地。

陳子龍想衝過去,也在此時,一條人影鬼魅般閃過,一手把他抓住喝道:“說,你對我師傅做什麼了?”說著把陳子龍整個人舉了起來,跟著扔出去了……

“餘恨……不是陳先生……”拭塵道人突然喝道。

餘恨也不管陳子龍是否有跌傷,也不管他是生是死了,一轉身便向拭塵道人衝了過去。

“小心……那竹笛……音……”拭塵道人就平躺在地上,他的目中無光,神情渙散,他含笑著發出了極其微弱的聲響:“我終於可以……可以解……脫……”

陳子龍給餘恨一抓一扔,“啪”的一聲整個身子撞在了梧桐樹上,全身一陣麻痛,人頓時蒙了,過了一會,待神情稍定,便想破口大罵。

但他現在呆住了,因為他發現拭塵道人已經氣絕了,過了好久,陳子龍輕輕地道:“人死不能複生……”

餘恨猛的抬起頭,但見他眼淚鼻涕滿麵,一雙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子龍,竟看得陳子龍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幾步。

也在此時,忽聽到餘恨咆哮著:“為什麼?為什麼你每次出現都不會有好事?為什麼……”他連說了幾個為什麼。跟著飛身便向著林外竹林而去,所使輕功更是武當地地道道的“雲梯縱”。

陳子龍望著餘恨逐漸遠去的黑影,不禁長歎。

也在此時,遠去傳來了一陣喧嘩,陳子龍料定那應該是剛才餘恨去請的長老們要來了。

他不想再和他們起什麼誤會,隻好向拭塵道人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偷偷地從後山摸黑走下山,也許是因為掌門人突然死亡,武當山上的人都亂成一團,一路下山竟然沒有遇到一個武當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