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大殿,遠遠的就看見偕同羅雲萱一同入宮的盧智維,居高而望,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似乎還說著什麼,就見盧智維猛一回頭,怒目橫眉的衝羅雲萱吼了幾句;而她似乎也不甘示弱,也回了幾句,兩人都是嬌慣的性子,硬碰硬是常事,但在宮裏,那麼多宮女太監的眾目睽睽下——未免有失身份。
戲演完了,殷傳封正想擇路不與他們相遇,卻見盧智維踩著怒火迎麵而來。
“殷尚書別急著走啊,你的功績又新添了一樁,本侯很替你高興呢!恭喜了,看來皇兄又要愁著給你加官進爵了!”假惺惺的祝賀著,盧智維的笑容很是難看。
“侯爺說笑了,為皇上分憂是微臣的職責。”
殷傳封氣度神閑,一派沉穩,明明彼此年齡相仿,但盧智維就是少了這份淡定與氣魄。隻是他此時無暇理會這些,倒是有幾分擔心皇兄召見他的原因,難道自己之前參與丞相幾回受賄的事,傳到皇兄耳邊了?
“殷尚書可知丞相會得到怎樣的刑處?”
“微臣無法揣測上意,還等聖上定奪。”
“可是——”
公公還在一旁守候,明明焦急,卻不敢出言催促;殷傳封自覺有幾分可笑,也不想被他纏繞,便打斷道:“侯爺請吧,別讓皇上久等了。”
盧智維也看懂了什麼,不想自討沒趣有失麵子,隻能惱怒地揮袖而去。
“……傳封。”
楚楚可憐一聲,羅雲萱泫然欲泣的容顏接著走入他的視線。殷傳封不勝其煩,這對夫妻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變得和善親近了麼?
“侯爺夫人。”朝她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君臣之禮,畢竟在宮中,她是君,他是臣。
“傳封,你我何須這般……陌生……”字字淒婉,分明訴說著自己的可憐、不快樂,還有對他沒忘情。
是啊,自她成親後,兩年來她受盧智維和婦道的束縛,鮮少能走出侯府半步;所以盡管同居一城,她已有兩年沒見過他了。此刻心情的激動程度可想而知,但越是如此,她便越後悔當初輕悔婚約,轉而嫁給這個不愛自己,自己也不愛的男人。多想偎進他的懷裏,像從前那樣得到他的溫存、嗬護,但永遠不可以了……
“禮不可廢。”自古以來,瓜田李下之嫌難道還少麼——尤其對你這種心誌不堅的女人。
情潮湧動,但羅雲萱還是看出他眼底得不耐煩,立即想起求他幫忙的正事;苦澀漫上心頭,含在眼裏的淚瞬間傾潰。
“……傳封,我知道你恨我……就像我恨舅舅一樣,但是,我、我求求你了……我就隻剩舅舅一個親人……你幫幫他吧,就看在他曾經是你師傅的份上,看在以往我對你的情意份上……他都這般年紀了,你就可憐可憐他吧……”
她梨花帶淚哭得再哀切淒美,卻再也撼不動他微薄的惻隱之心了。殷傳封不禁自嘲,原來自己已經可以無情到這個地步,麵對昔日戀人,他真的一絲感覺都沒有了。
像對待一個陌生人,嗤笑她的無知:“你還是這麼傻!還不明白麼,我籌謀多年,為的就是扳倒他,讓他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她驚呆了,仿佛聽不懂他的話語,錯愕地看著這個深愛的男人。
隻見他殘酷一笑,把她狠狠打入了地獄:“羅雲萱,是我親手將他關入大牢的!”
半個月後,丞相府中一切充公國庫,丞相被判“竊國罪”,處以死刑。
再次收拾行裝,這回,是為了重返天城。
“軍師,剛剛有名小乞丐送來一封信,是給你的。”
謝過丫鬟,打開一看:午時,瀟湘亭。
華凡瓔自得一笑,當下就猜到是誰了。
一池寒冰環繞,瀟湘亭如遺世獨立的隱士,不引人注意,但注意到的人皆會愛上這裏的清寧。
消失多日的杜文均似乎清減了一些,一身素藍色的衣袍,讓他看來像歸隱的文人雅士;一副心腸九曲十八彎,明明做了最狡猾的事,但那平靜的眼神,誠懇溫雅的表情,卻讓人恨不起來。隻見他在這樣的大雪天中,還手執紙扇,在胸前不時扇動,呼出寒如針刺的冷風;但他那舒舒然的神情,卻像享受著夏日中的絲絲涼風,姿態萬分愜意。
“手都青紅交錯了,這麼冷,為何還扇風?”
“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時刻保持清醒敏銳的思緒。”他的笑如春暖,竟與詭異的眼神格外和諧。
“想不到驍城之中,還有杜公子這般藏而不露的厲害人物。”華凡瓔單身赴會,絲毫不怕他使詐,“隻怕丞相怎麼也沒料到,會敗在你這個無名小卒手上。”
“軍師有所不知,嫁禍,恰恰是我最擅長的手段。”敢情他還自豪著,見華凡瓔微惱,他的笑容更深了,“那日李老板的確用另一筆流通的貨銀,將丞相大人的官銀對調,當晚卷逃,他的確是想將自己貪來的銀子帶走。但我需要一個替死鬼,所以我早就把他的銀子又掉包成官銀,故意讓你們人贓並獲。”
“‘家賊難防’此話真不假,丞相自視聰明,卻栽在你手上,九泉之下定不瞑目。”
“他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是殷尚書身邊的人怎會不知道。”他嗤爾一笑,“本來我並不急著除掉他,但他得寸進尺,倨傲跋扈,一直壓製、閑置我……忍了兩年,什麼都夠了。”
“所以你能順利利用了丞相這塊踏板石,就是因為他太自負,也低估你的能耐。”人不可貌相,這個容貌平凡的男子讓她看到殷傳封的影子,無奈一歎,“假以時日,杜公子在朝上必定又是一名不容小覷的角色。”
“恐怕你也不一般吧,‘烏馥子’是那幽貴族的定情信物,男戴藍女戴黃,而你隨身佩戴的正是黃色香囊,這就足以證明你的身份——你是女兒身!”杜文均笑意不及眼底,冷冷的,足以叫她膽戰心驚,“殷尚書還不知道吧,身為他的探子,背著他卻有個身份非凡的那幽戀人!”
“……看來,杜公子也熟知那幽不少事情啊。”冷汗,悄然滑落她的發鬢處,心裏發寒,不曉得他是不是知道元崇與自己的事,若知道,那又知道多少?
“軍師別害怕,至少目前,我沒有要傷害軍師的念頭。”仿佛有捉弄籠中鼠的樂趣,杜文均詭異一笑,“回去吧,他日,你我天城再會。”
使出卓絕的輕功,步履微點池中薄冰,如大鵬展翅,杜文均躍進雪山深處……
華凡瓔這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剛才自己真被他詭譎的一麵駭住了,心律也不暢順的搏動著。又一個可怕的人物,自己的生命,何時才能回歸淨土啊?
十天後。
終於——告別屈翼,踏上回天城之路,懷裏揣著一顆不安的心,她隨著蕭途一路往南馳騁……
濃鬱的香味彌漫一室,熏得叫人難受,但至於突然失去嗅覺的皇上而言,卻是最無形的傷害與恐懼!久病的身子明明已有起色,前些日子還覺得神采奕奕,連伺候在旁的寵妃與親信太監都認為這是好兆頭,直誇太醫院妙手回春,怎麼這一晚醒來,皇上卻驚覺自己失去了對所有氣味的感覺。命宮女把他最愛的瓊香一勺又一勺的倒入籠龕裏,溫熱焚熏著,看著那縷縷白煙輕舞,奈何就是一絲香氣都嗅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