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雖深秋露重,卻遠比驍城那裏種風雪苦寒來得舒服宜人,但盡管如此,高枕龍榻上的皇上還是輾轉難眠,虛汗不斷,冒汗的水珠根本就擦拭不盡。數位太醫已守在寢室三天三夜了,自從皇上失去嗅覺那日起,身體狀態便每況愈下,群醫束手無策,且就在方才,皇上連食物的味道都嚐不出來了。
這樣的情況,候在殿外的大臣們都嗅到了陰謀的氣息,風雲變色就在下個瞬間。隻是此刻誰都不想分身追查誰是凶手,不約而同的等待著,比著耐性與演技。
太子一身明黃色繡鶴錦袍,一雙修長的手背於身後,姿態從容的立在殿內,與殿外的大臣們之隔一門數步之遙;溫文儒雅的神色此刻多了一分凝重,一雙黑瞳不時在停駐在連接寢室的大門上。外頭的大臣們各自各的竊竊私語,隻有默默趕來的殷傳封留意著太子有異的神色,其中蹊蹺,怕是他對自己也有所隱瞞。
“殷卿,可有消息?”見到他,太子立即低調無聲的由側門出了大殿,與殷傳封默契的走到少人的角落細語。
“在牢裏動了刑,總算是招了。確實是玉妃娘娘在皇上的膳食裏動了手腳,不過並不是毒,而是一些迷情藥物,不過卻與皇上服用的藥物有衝,所以才導致了如今越來越嚴重的情況。”
“真是愚蠢!”對於女人,太子向來心腸冷硬,此刻聽罷,更是加深對女子的輕蔑。
“玉妃娘娘到底是新寵,冊封得快,一時風光無限,但眼見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擔心自己餘生無所依,才急著想用藥迷情於皇上,期盼懷上龍種,穩固地位。”
“即便她生得出來,也要看我容不容得下!”
殷傳封隻是垂首聽著,深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尤其跟隨太子這種表裏不一,口蜜腹劍的皇室中人,沒有一個是好應付的。
“那玉妃娘娘,太子打算替皇上處理了?”
“殘害一國之君,隻怕父皇知道了,會比我更希望她消失!”
“太子殿下,殷尚書。”皇上的近身公公悄然在後,隔著五步之遙,恰好拿捏著距離,恭敬的說道:“太子殿下,皇上召您進去。”
“殷卿,隻怕今日事情有變,你就留在這裏候著。”太子隨公公移步,隻是越過殷傳封跟前時,悄然在他耳邊低語。
“謹遵太子之意。”
目送他們入了殿內,殷傳封的嘴角似笑非笑的微揚起來,這出戲,似乎到了高潮,估摸著,大概是今晚子時前就有結局了。別過眼去看著黑壓壓一片的文武百官,再看高處金光閃爍的琉璃瓦上黑鴉低旋,正逢宮內梵寶寺為皇上吟誦祈福之時,迷思般的鍾聲在宮道與空中遠蕩低徊,如泣如訴——又是一代舊主遲暮離開的時候了。
太子跪伏於床前,神情肅穆但眼神淒然,一改方才的冷絕與漠然,以絕好的演繹出身為親兒對病入膏肓的父親的所有儒慕、不舍之情。
“五兒……”病中的皇上喚著太子的乳名,許多往事在眼前走馬觀花而過,太醫說過,那是回光返照之象。
“兒臣在。”
“朕老了……這回,怕是回天乏術了……這個江山,本就是交給你的……你那些哥哥弟弟,中用的……你看著辦,不然……你就自己做主吧。”成王敗寇,兄弟鬩牆,手足殘殺,這在皇室中從來就是常事,盡管虎毒不食子,但隻要不是鐵石心腸的自己對兒子出手,這一代帝皇也就沒什麼覺得可愧疚遺憾的了。
“父皇,兒臣不敢也不能!雖非同一生母,卻也是父皇的血脈至親,兒臣定當好好厚待各位兄弟。”太子垂首,誠惶誠恐的回答著。
“五兒,朕隨意老,但還算得算耳聰目明……私下……你與殷傳封的小動作,朕不想過問,畢竟……你以後是要掌控天下的龍子……”話到深處,皇上的情緒不自覺起伏起來,“從來,一朝帝王一代臣……五兒,你要提拔任何人,朕不反對……但是……殷傳封,與他的父親不一樣……”
“父皇所指,是他的野心?”
“野心,在這個世上誰沒有……隻不過,殷傳封不一樣……不止野心……還有他的身份……”
“身份?他不就是殷大將軍的獨子。”太子迷糊了,還是父皇已經迷糊了?
“他的母親……恐怕才是最清楚……咳——”一陣要命的咳嗽,仿佛把胸腔裏所有的氣息都掏空了般,好一陣子皇上都緩不過氣來,猛地吐出一口血痰,更是把守在門邊的太醫們嚇壞了,太子比所有人都要迅速的上前關切皇上。
“父皇別說了,還是身子要緊。”
太子知道父皇還有話要說,但是此刻的他已覺得沒必要了。登基為王指日可待,就算殷傳封再多的特異獨行,都比不過自己尊貴的身份。身份?太子不以為然,為君者,要臣命不過吹灰之力。
“饒是他野心再甚,再不過也就是個異性郡王,但憑他的本事,若不胡作非為,禍亂朝綱,給他一個威望的位份也不為過。”這可是莫大的恩賜,為王為君,恩威並施的手段是免不了的,太子自以為這已是自己抬舉了殷傳封。
“……五兒……”這時的皇上已是氣若遊絲,迷蒙的眼裏卻是那麼不放心。
“父皇,兒臣早已不是隻會躲在老鷹下尋求庇護的雛鷹了,父皇或許清楚兒臣的作為,卻不怎麼了解兒臣的心。”太子附在皇上的耳畔低語,眼神從溫和虔誠,瞬間變得銳利邪惡,那柔和的聲音更像是喪鍾聲的前奏,“父皇如今重病在床都是玉妃娘娘闖的禍,不過,她會這麼做——都是兒臣一手安排的。父皇有所不知,這個皇位,兒臣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話罷,太子故意側著身軀,像是在為皇上按揉穴道的手,實則是輕捂住皇上的鼻口,那滿布皺紋的滄桑大手,在被窩裏掙紮著,卻是那樣微弱,驚恐而惱怒的雙瞳大睜,卻再也無法威嚇眼前這個深惡難測的兒子。而退守在門邊的太醫們和一幹宮娥都著垂首,無人敢直視龍顏,於是乎,太子弑父的忤逆,輕而易舉的得逞了。
華幕低垂,等到殿外的大臣都忘卻了時間,這時,殿內的哭喪聲已然響起。
殷傳封說不出心裏的感受,既是鬆一口氣,卻也有緬懷的情緒,不得不說,當年父親去世,皇上親臨殷府卻為母親奉上一柱清香,這份淺薄的恩情,讓他始終難忘。
半晌後,太子步出大殿,這時的皇宮已亂做一團了。但這主仆二人遙而相望,彼此交流的眼神中都難掩激動與亢奮的情緒。
殷傳封趁著人潮踱步至太子身邊,終聽他在此時翻天覆地的變化後——第一句話。
“殷卿,這個天下,終於是朕的了!”
“恭喜皇上,願吾皇萬壽無疆。”
建元三十八年冬末,皇帝駕崩,太子繼位。翌年春,殷傳封晉封為當朝丞相,杜文均晉封為兵部尚書。
華凡瓔正式名入軍籍,女扮男裝,以屈凡之名,繼續潛伏行動。
春日芳華,京城新意盎然。
雲詭波譎的官場,卻又默默開始了下一幕血腥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