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號,益元一年。
炎炎夏季,天城迎來熱浪高漲的日子,無數蟬鳴,在午夜顯得異常喧嘩、躁動。
高宅大院的一個小後門被悄然推開,身披連帽鬥篷的女子走了出來,警惕地四處瞻望一會兒後,才順著蜿蜒的小巷快步走著。
遠離繁華地帶的貧民區,少有燭光,讓天上的繁星顯得特別明亮;隱隱約約的映照出一片破舊的土房子,一道道小羊腸道般的胡同。而在這最長的胡同深處,有一戶土房子燃著微弱的光,將裏麵的人影模糊的散在角落裏。
屋裏的人等待已久,看著窗外的暗月,不禁幽幽一歎。
“歎什麼氣呢?等得不耐煩了?”身披鬥篷的女子推門進來,語氣還有幾分故意的輕快,美麗的容貌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她就是吏部尚書的四姨太——喬棋。
“還以為你今晚來不了。”往燈裏加了油,燭光立即清明了些,清晰地照亮華凡瓔疲憊的倦容。
“丞相又給你什麼苦差事了?瞧你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喬棋向來直來直往,不加修飾的言語有時難免口沒遮攔。但見男裝打扮的她身形修長,本來就秀氣清豔的小臉此時看來更是清減不少。
“……軍尉處裏的鍾大人……以偷竊軍密之罪,誣蔑了他的下級蔡大人——但這是不是丞相的意思。”
“鍾大人不是丞相一手提拔的嗎?”
“所以,這位鍾大人顯然是不滿足現在所擁有的,對丞相也不尊不敬起來了。”華凡瓔諷刺一笑,“你也知道,丞相是怎樣對待不再忠於他的人……”
“在鍾府,不是有平安麼,她幫不了你?”
“……她有她的事。”短短一語,足以概括自己與平安之間的一切;平安的疏離帶著敵意,自她回到京城後,是日益劇增了。
“誰說紅顏禍水的!”喬棋嬌聲笑了出來,萬萬沒想到當初自己一句戲言,竟會演變得如此可笑。
“不說她了……東西你帶來了嗎?”
本來愜意的笑容僵在嘴角,喬棋的眸裏不禁流露出苦澀:“……你務必親手交給丞相,希望丞相看了……可以改變初衷,對他手下留情……”
“曾大人……他還好嗎?對你好嗎?”
“相公對我一直不錯……不過最近,他是不太好的,丞相不再信任他了,很多事情……他沒有能力改變,也做不了主。現在整個吏部,幾乎都是丞相新提拔的人……”
回天城半年,她就立即與喬棋聯係上,得知她雖背負任務,潛伏在曾尚書府邸,卻漸漸的不能自已的喜愛上這個男人。曾尚書對她的寵愛,的確比其餘的夫人來得多,來得真切;於是乎,這份感情,便成了喬棋的羈絆。這絕對是不允許的,不敢想象,若讓殷傳封知道了,喬棋會受到怎樣的處罰;所以,她暗示過也明勸過,隻是一路走來,喬棋卻隻越陷越深。
“你愛他……很愛嗎?你不過是他其中一個女人,難道你就甘願麼?”
“都這些年了,夫妻相濡以沫,我的女兒也會走路了,正是最可愛,我最幸福的時候……凡瓔,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身份,所以你覺得我們不配有愛?”
“難道不是麼?”
喬棋微微一笑,不是以往那種爽朗直率的明媚笑容,而是女子因愛而感受到愁情的那種——淡淡的,揪人心脾的笑意。
“凡瓔,你還沒有過——為一個男人心疼呢……”
心疼?
對她而言是個陌生的詞,更是一種從沒有過的情緒。
憐憫她常有感受,但很明顯與心疼是不一樣的,更何況是對一個男人?
那個曾大人,一個平凡不過的中年男子,比喬棋還年長近十歲,他憑什麼,可以俘獲喬棋的心?
華凡瓔除了苦笑搖首,還真的思量不出個所以然來,真的太陌生了。不過她現在最擔心的,是不知道殷傳封打算怎麼處置曾尚書,若真的趕盡殺絕的話……隻怕喬棋會承受不住這打擊。默默觀察著殷傳封的神情,他正閱讀著喬棋從曾尚書那裏偷來的信件;一刻時過去了,他還是一動不動的,讓她不得不捏了把冷汗。
“喬棋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他突然一句,叫她本來就緊繃的情緒更小心翼翼起來:“……沒有。”
“罷了,就是有說什麼你也會隱瞞的。”殷傳封似笑非笑的瞅著她,無聲地告訴她,自己有多了解她私下的小動作,“對喬棋的遭遇,我知道你於心不忍,但我的正事,不能因為你們的私心而有所改變……你告訴喬棋,叫她做好準備。”
“……據我調查,曾尚書並沒有勾結任何人,就是和侯爺偶爾來往……他昨天來過,丞相為何不見他?”
“他是來為自己求情的,所以不必見。這回的事情我不管他私心如何,但的確惹惱我了;所謂用人不疑,既然我現在都懷疑他了,那他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他的話不無道理,但在華凡瓔看來,這位曾尚書犯的過錯既深刻又平凡,要怪就怪他不懂得避忌。盧智維視殷傳封為眼中釘,故意邀這位曾尚書飲酒作樂,赴會一兩回也就罷,沒想一來一往,這位曾尚書也上了心,做客送禮不說,還為盧智維的人在吏部謀了職位。白目地以為殷傳封不在意,也不懂得先稟告他以示尊敬,竟也這樣得過且過;終於,盧智維都得意的來跟殷傳封炫耀了,這口氣,不把曾尚書排擠出吏部,斬草除根,身為一國丞相的他,又怎會咽得下?平日看來不算精明但也不至於糊塗的曾尚書,傻得被利用了這回,就足以讓他失去所有!
“又不會死人,急什麼……再說,憑他和侯爺的交情,那就讓侯爺想辦法救他吧。”殷傳封不耐煩了,將手中的信丟進薰爐裏一塊燃燒,“還有,平安是怎麼回事?越來越不象話了,她在鍾府那麼不安分,話語都惹人注意了!”
“丞相請息怒,她隻是還沒調節好——”
“她的情緒我不想知道,鍾慶龍這瘋犬我勢在必得,她若是敢壞我的事,我就要她生不如死!”
“凡瓔有一事相求……平安恐怕難承大任,凡瓔鬥膽,希望丞相成全,讓我取代平安在鍾府一切事宜。”
“你還是學不乖啊。怎麼,兩年前在驍城窯姐樓發生的事,你就如此健忘?”其實他想說的是“你太愚蠢了”。
“請丞相成全!”
“嗬,真偉大!為了讓她全身而退,那個聲名狼藉的男人倒是討了你這美人……好啊,我準了,明日我就讓平安回來。去吧,你知道你該做什麼。”殷傳封諷刺她不自量力,不識好歹!眼神也從嘲弄轉為冷凝,仿佛在判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