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位夫人的身份?”這“裨益”一詞顯然不是指好事,他的話中話她聽懂了。
“我給你一個忠告吧,別讓丞相知道你救了這位夫人,否則,你小小的肩膀,又要再扛上一個重擔了。”
秀澤鄉,一個柔情似水的風月場所,這兒花容月貌的多情女子如天上繁星,讓來者應接不暇——這裏就是天城最負盛名的花街柳巷。名字取得文雅,傳說還是從前一位有名的文人墨客所擬,但再如何,也掩飾不了這渴望橫流,聚集三教九流,充滿渾濁與萎靡的汙穢氣息。
拜殷傳封所賜,自回天城後,為了深入調查和了解人物對象,華凡瓔不得不開始接觸這種地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觸碰人性肮髒的一麵。
老馬識途,華凡瓔已不記得自己是第幾回到這裏了,雖然厭惡,但不得不否認,沉溺在溫柔鄉裏的男人,最容易鬆懈;黃腸下肚,耳畔一朵解語花輕聲軟調,少有不露出破綻的。
夜色融融,華凡瓔裝成玩客,一踏進衣香鬢影的金香院大門,眼睛銳亮的老板娘立即迎了上來,親熱地拉著她,嬌聲嗲氣道:“喲!屈公子許久沒來了呢!是不是有了新相好,就把我家紅玉給忘了啊!”
“不過最近太忙了,那,紅玉在麼?”盡管成了“熟客”,她還是不甚自在地躲開老板娘的觸碰。
“在、在!閑著呢,就在歌樓那唱曲兒!”
“我這就找她去。”
快步走過一個個充滿暗昧香氣的院落,低首,技巧地與迎麵而來的男男女女錯身而過。正要步上歌樓,不遠處的小涼亭裏,旁若無人地對風塵女上下其手,放浪猥褻的,正是讓她忙轉了三個多月的目標,鍾慶龍。
“公子,奴家還以為看錯了呢,快上來吧!”歌樓梯口上,笑靨動人的紅玉喚道。
“怎麼跑出來,當心不長眼的人把你撞了。”
步上長梯,華凡瓔急忙攙扶她,不讓她瘸了的左腿受力過多。
紅玉比她還年長幾歲,但一張憨然的臉龐讓她看來還多幾分傻氣:“瞧你還緊張兮兮,多虧你給的靈丹妙藥,我這腿早就不疼了!”
華凡瓔也知道自己太過緊張了,但每每看到她這條瘸了的腿,心裏就萬分難過……當初,她才剛回天城不久,因任務而首次踏入此地。一位大爺發起酒瘋,在金香院大吵大鬧,搞得人仰馬翻的;礙於這位大爺不是她們能惹的,老板娘也不敢強硬驅逐。眼睜睜地看著滿室狼藉,作陪的幾個姑娘都受了皮肉傷,而最可憐的紅玉,則被他用木凳子砸折了腿,躲不開,悶聲一下又一下,那薄紗裙血跡漫流。
那時紅玉哭得血淚痛流,但就是沒有人敢去把大爺拉走,而她也亦然,隻能憤怒的握著拳頭,忍著腳步在一旁觀望。終於,在這位大爺終於體力不支的昏睡後,大家才搶救起來,而她也隻有這時,才能幫助紅玉,並親自照顧她最艱苦的那段日子。此後每每想到那血肉模糊的腿,她痛心疾首,唾棄自己的懦弱。
“我給你帶了些補藥,記得要喝……還有些銀子,你藏好,別省著,該用就用。”自從腿瘸了,曾經是院裏頭牌姑娘的紅玉,幾乎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若非她有一把好嗓子,能唱能彈,老板娘早就把她攆走了。
“公子,金香院什麼都有,餓不著我的,你不必再給我銀子了。”盡管知道她是女兒身,但紅玉一直配合著,喚她為“公子”。
“這是我的心意,你隻管收下。”四周絲竹酣樂,笑聲喧嘩,但華凡瓔還是附到她耳邊低語;瞧她一臉嚴肅,紅玉也正經聆聽,“不問又忘了,涼亭裏的鍾大人,你有沒有探聽到什麼?”
“自你上回離開後,我就留心起他了,但他不常來,偶爾來一兩趟都隻是聽聽曲兒,喝花酒罷了,不過出手挺大方的。”
“……這麼說來,我今天遇到他還是碰巧了?”
“不過這回反常了些,他已在這兒留宿三天了,但聽說他不愛來女肆是嫌姑娘不幹淨,所以老愛沾染自己家裏的丫鬟,有好些要死要活的,都被他打發走了;若是不幸懷了孕的,都被他強行灌藥墮胎!”紅玉自個說著,汗毛都不寒而栗,心裏痛罵著。
“這些傳聞我也聽說了,他那香消玉殞的妻子,聽說就是被他暴打至死的。”殷傳封譏諷鍾慶龍是“瘋犬”,看來並不是偏見所致,這性情暴戾瘋狂的男子實在危險!
“聽伺候他的姐妹說,鍾府最近還真的又攆走一個丫鬟,走的時候還滿身血淋淋,唉,都不曉得是死是活啊!”紅玉擔憂地看著她,“公子,他太可怕了,甚至是——是混蛋!你要是想收拾他,可不能硬碰硬啊!”
的確,再依殷傳封的意思,以女子身份接近他太不安全了,根本保證不了行動順利。還是先找蕭途,從長計議吧。
離開金香院時,天邊已有了微弱的晨光,大地一片昏茫,但已有不少店家開門經營。
華凡瓔沒回殷府,經過熙來攘往的漁港碼頭,到了偏僻的一座村莊,赴平安之約到了一家小藥鋪的後院。掀開簾子,入目即是陰暗的陋室,殘垣橫梁上汙跡斑駁,空氣顯得凝滯微冷,悶得沒有絲毫屬於夏末的幹熱。
“平安?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隻見平安躺在鋪著薄薄一層草席上的木板床,那糟糕的臉色像多日未見陽光,又像失血過多。
“沒事……你,你沒讓丞相知道吧?”向來溫柔的語調變得低沉沙啞,每說一個字,仿佛都要花上很多力氣;動作緩慢地坐了起來,卻推開華凡瓔伸來扶她的手。
“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來見你,平安,你怎麼會在這裏?丞相讓我接手你的任務,你不該是回別苑了嗎?”瞬間觸碰到她,華凡瓔被她這樣的情況嚇到了,“手這麼冰!你到底怎麼了?”
“……死不了人……你少貓哭耗子了……”平安抑鬱著心頭的悲憤與嫉恨,明明最厭惡她,但此刻的自己卻不得不向她求助;試圖用最平淡無奇的態度對她,但那微抖的聲音還是泄漏了她波動的情緒,“我知道……你懂藥理……今日要你來……就是想你幫我弄服藥來……”
不計較平安的冷言冷語,她仍是關切地問:“什麼藥,這家藥鋪沒有?”
“……藏紅花……大夫給我把過脈了……胎死腹中了,必須流出來……這種小村小店,不……不敢賣這種藥……你替我走一趟,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