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故人夢中來(3 / 3)

簡陋的屋子裏隻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她是因為傷心,而平安則是因為不甘。同門之情,如今看來是多麼可笑、可悲,華凡瓔不想再努力親近她了;平安,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給予自己溫婉笑容的女子。

“你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如果心痛的感覺被無限延伸,如被淹沒於深海,如被埋葬於厚土,那就別費力氣去與悲傷抗衡了——你是不會有勝算的。

華凡瓔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狂奔而至的,但見滿目蒼夷,血色橫濺,廳堂裏微弱的哀嚎,斷續而破碎的哭泣,竟是她熟悉的人……

當時隻是聽到喬棋的笛聲,那是彼此間的暗號;尋音而去,竟是被數十名士兵重重包圍的曾尚書府邸!正是蕭途統領的那一營衛軍,而自己視線躍入大宅,除了負手身後而立的殷傳封,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已經到這一步了?不過幾天的光景,他真的要動手了?喬棋怎麼辦?喬棋的孩子怎麼辦?

“相爺!”來不及了思索解救之法,華凡瓔就已衝前去攔截他。

“……你又想多管閑事了?”殷傳封扯動唇角,輕蔑之意無需眼神傳達即可溢於言表;剛才那一陣求援的笛聲,他也聽聞了,隻是沒料到這傻女人還是如此愚蠢。

“請、請大人三思!”

“本相並沒有要殺喬棋——不過她要是執迷不悟,那就難說了。”

“相爺請留步!”咽下一口惶然,華凡瓔強迫自己對上他陰狠恐怖的眼神,“不如先讓屬下進去視探清楚,狀況未必是相爺想象那般。”

“你陪著本相一同進去即可——節外生枝的事,就免了吧!”

血腥味撲鼻而來,她這才了悟為什麼自己總是無能為力——殷傳封手段狠絕,向來雷厲風行不留一絲餘地,而此刻,曾府園內早已狼藉一片,到處可見血跡斑駁,哀聲、喘息聲絲絲入耳的悲傷。

原來早已肆虐過了,自己始終來晚了。

俊目清冷的殷傳封對這些殘酷視而不見,在他看來,若非有意反抗,犧牲的人倒是可以避免的,隻可惜,有人太愚蠢而不自量力了。

“喬棋……”

華凡瓔輕呼一聲,但神智緊繃的喬棋根本就沒留意到自己,而是驚恐的瞪著殷傳封,一手護著身後奄奄一息的曾尚書,一手持短刃嚴陣以待。

“聖旨在此,曾尚書蓄意慫恿威遠侯圖謀不軌,結黨營私,別有所圖,罪不可赦!特命殷丞相捉拿歸案,不得有誤,欽此。”

“……相爺,這些年來,喬棋無功也有勞……求相爺網開一麵!”

“這麼多雙眼看著本相來抓人,你卻要我欺上瞞下?喬棋,你該沒忘記是誰讓你到曾府來的吧?你的身份你的責任還有你的服從,難道你都忘了?”

字字如箭,咄咄相逼,他從不粗暴地對待每一個人,甚至還對她淡若一笑;但犀利隱在平凡的言辭中,比任何疾言厲色都要威懾人心。

“他已經這樣了,無權無勢,侯爺也不會管他的死活,隻要相爺高抬貴手,今晚的結局不會有人知道的!”向來堅強的喬棋哭得狼狽,雙膝跪地,匍匐著身驅,再也瞧不見平日那般颯爽英姿,“我們會躲起來,隱姓埋名,不與人交往,絕不會連累相爺的!”

“本相也非不通情達理的人,但是多番詢問,曾尚書還是對那名接頭人的名字守口如瓶,這實在叫本相為難——喬棋,要是你有辦法讓他說出來,本相就饒你們不死。” 玩味地看著臉色灰敗的曾尚書,殷傳封不認為他還有說出來的力氣。喬棋迫切的表達著對他的“敬畏”,但殷傳封嗤笑著並不在意,反問她:“說的是有一套,那你教教本相怎麼做吧。”

“……怎、怎麼做?”

喬棋啞口無言,可憐她不過一個影子身份,除了服從命令,受人指使,她還能想出什麼法子來為夫君解脫?慌亂的眼神透著無助,終於,此時的她看到了華凡瓔!

“就像、就像相爺當年救了凡瓔一命那般!隻要相爺你願意,連死囚之女都能逃出生天,更何況還是您親自負責的案子!”

說罷,身軀哆嗦得厲害的喬棋低下頭去,壓抑的喘息著,不敢看華凡瓔此刻的表情——更沒臉麵對她。

她是怎麼知道的?但又如何呢,再緊密的雞蛋殼都會有開裂的時候,這麼些年過去了,要是現在才東窗事發,華凡瓔都覺得自己賺到了。殷傳封則是一臉諱莫難測的神色,隻有一絲嚴厲在眼底一閃而過。

肚腹間不斷溢出鮮血的曾尚書,早已意誌朦朧,耳邊隱隱約約的聽著他們的對話,心裏多少明白喬棋的身份,了解她是殷傳封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但此刻,他並沒有指責什麼,沒有被欺騙的苦楚,對她的愛更沒有悔不當初——而是選擇緊握喬棋另一隻沒握劍的手,血的稠凝,牢牢地將彼此的情意握在心裏。

至少這是為愛而戰……華凡瓔隻能默默看著,以旁觀者的身份,仿佛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不是自己一般。真的,此刻被喬棋出賣的感覺,遠比被平安出賣來得好受。

“……看吧,我該說你不得人心,還是說你倒黴好呢?每一個被你視為同門姐妹的女子,在禍難麵前,總是迫不及待的背棄你。”殷傳封沒理會卑微求饒的喬棋,而是噙著一抹詭異的笑容瞅著華凡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屬下能諒解。”

華凡瓔可憐泣不成聲的她,但與殷傳封的眼神對峙上,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根本沒打算放過任何人。喬棋太傻,不該以為自己握有籌碼,更不應該把知道殷傳封當年救了她的事說出來,如此,隻會堅定他殺人滅口的決心。

果然,殷傳封一個眼神,蕭途一個利落地閃身,不見一絲血,不帶一絲殺氣,喬棋和曾尚書已氣絕在快劍之下。

看著那兩具依然牽手的屍體,華凡瓔動不了了,她僵硬麻木的身軀散發出寒氣,淚水像有自己的意識般,崩潰而出。

蕭途欲言又止,自覺她會歸罪於自己,但這是殷傳封的命令,他不得不從。他的眼神不離華凡瓔,一副手足無措和擔憂的模樣,殷傳封看在眼底,心裏頓時有一絲不豫;但隨即,他隻是撇唇一笑。

有意無意的,殷傳封走向華凡瓔,以指腹沾染她的淚水,鑽研似的盯著她雨中芙蓉般清柔的美態,出神的霎間,自己竟然被勾去一魂;半晌後,他含去指腹上的淚水,傲然道:“……你太軟弱了,這樣的事,以後還多著呢,你有多少淚水可以悼念他們?”

“……她的女兒在哪裏?”

“屍體堆裏找找看吧,如果沒斷氣,就任由你處置。”

抬走曾尚書的屍體,殷傳封領著人馬呼嘯而去,隻留下幾名士兵看守。而華凡瓔則緩緩地,顫抖著腳步在混亂的曾府尋找喬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