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就在此刻,殷傳封無視屋裏的漆黑徑自推門進了,本以為已睡下的人兒竟怯生生的立在桌旁,神色驚慌的看著桌上那碗藥,而他的視線自然也落在那兒。
詭異的靜默在兩人間彌漫開來,饒是再多堂而皇之的藉口,華凡瓔早也緊張的吐不出半個字來。殷傳封是了然的,若是以往,他定會立刻命令她把藥喝了,不管她有多可憐和痛苦。但這回他猶豫了,他想到自己冷漠自持的性情和朝野上的勾心鬥角,他確定自己不會娶任何一戶官宦千金,更甚者,自羅雲萱琵琶別抱後他就沒有成家立業的念頭。但不可否認,自己是殷家獨子,他需要一個兒子來繼承殷家的產業;如若這個兒子來自華凡瓔,他詫異的發覺自己竟可欣然接受。
他的沉默和不可琢磨的神色讓她的精神繃到極致,然就在她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殷傳封終於說話了。
“涼藥無益,明早再讓人重煎吧。”
眼睜睜看著他把藥倒入花盆裏,並還過來主動牽著她發涼的手把她帶到床邊,用眼色示意她該歇息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華凡瓔完全沒了主意。眼前這個稱得上“溫和”的男人再次叫她陌生了,躺在榻上,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背後傳來他的體溫和氣息,意外這個男人也有寧靜安逸的時候,舒服得讓她緊繃的情緒馬上鬆懈下來,下一刻就陷入昏睡的狀態。
這一晚兩人隻是相擁而眠,卻比之前的抵死纏綿還要惑人心魂,殷傳封不知道自己究竟著了什麼魔,心底對她一丁點的惻隱之心竟在這個夜裏茁壯成長,難道就因為她懷了自己的孩子?千頭萬緒,饒是自負聰明、傲視群臣的他也無法給自己答案。
隔日醒來,殷傳封早已離去,而惴惴不安的華凡瓔梳洗完後根本不敢出門半步,生怕外頭有可怕的事情等著自己。但殷傳封不是得過且過的人,在他眼皮底下更沒有迷糊混過的事,所以,仿佛是早料好時間,孫大娘在一刻後不請自來,甚至還帶來殷傳封身邊最倚重的劉大夫。
“孫大娘。”孫大娘那張冷酷刻薄的臉還是半點不變,任是自己平常對她畢恭畢敬也不掩幾分畏懼。
瞅了她一眼,孫大娘不知是妒是酸的丟出一句:“終究是生了副好皮囊,不得不說,你有福氣了。劉大夫估計你也不陌生,從今往後就由他來照料你的身子,這是相爺的意思,你也不必驚懼。”
“請姑娘坐下,老夫先來看看脈象如何。”
“相爺都知道了……他打算——”華凡瓔說不出話來,隻能戰戰兢兢的乖乖坐下,任由劉大夫把脈,隻盼孫大娘能給自己一個痛快,這個不該有的孩子,殷傳封到底打算如何?
“姑娘身子虛寒,憂思過重有傷脾胃,胎象不太穩,要好好靜養才行,未滿三個月前,還請姑娘少走動多休息。”
“劉大夫盡管開方子吧,相爺不在乎這點藥錢。”孫大娘看著一臉不安的她,話語上更是多幾分竊笑和嘲弄,“別以為相爺留著你肚子裏的種是憐愛你,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心眼別太多了去。你的事全憑相爺做主,自然由相爺對你說明,好自為之。走吧,相爺在書房等著。”
留宿在相府的日子不算短了,院子裏繁花叢簇香馥宜人,常常讓人分不出四季,至少迷惑了華凡瓔,根本算不出自己在相府裏究竟度過了多少青蔥歲月,不,該是被這樣虛假的美好埋葬了多少年華。拖著沉重的步伐,虛浮的身子,她的頭腦還是混混沌沌的,甚至沒想明白昨晚發生的事。
到了書房的長廊外,殷傳封正在廊下坐著,曦陽浮光下,他姿態悠閑得仿佛一個出遊中的清貴公子,撇開他的心狠手辣陰陽怪氣不說,光看這樣的身份與麵容,殷傳封無疑是出眾。不知為何腦海裏閃過他與羅雲萱那段舊情,從前就知道那女人心術不正,倒不知道在決定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如此糊塗,想必她是後悔的。像殷傳封這樣冷情的人難得溫柔,卻被她親手斬斷,往後是不會有任何情分。
不曉得自己為何突然在意起這樣的事來,難道真是受了孫大娘剛才的影響,讓自己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他會想留下孩子,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嗎?
昨夜難得溫柔,可以說是殷傳封自己都意外,他道不明白一覺醒來時那股暢快舒心的感覺,看著身邊那張熟睡的臉,一直以為自己對她隻是渴望使然,那昨晚——究竟算什麼?他憤怒自己不應該有的柔情,憤怒自己對她真的放了太多心思,憤怒到決意將她驅逐出視線!
“來了,昨晚睡得還好吧。”殷傳封看似隨口一問,但如鷹的目光則毫不遮掩的落在她的腹部。
“屬下想知道相爺的打算。”畢竟,“不養無用人”是他的至理名言,華凡瓔不認為自己有打破他原則的本事。
“你的任務暫且擱下,本相會另外安排接手的人。你的當務之急,就是好好養胎生下個健康的兒子。”
“相爺為何要這孩子?”
“讓你留下這個種,是本相的私心。把話挑明了說,覬覦相爺夫人位置的人太多,本相不想給任何人機會,但本相需要一個兒子,而你此時懷孕不得不說是個好時候。你放心,既然允許你生,本相就不會虧待他半分,隻不過以後他就是殷家人,與你無半點關係,同意嗎?”
一字一句如鐵刺錐心,垂眸的她欲哭無淚,嘲笑自己竟對他心存妄想:“好個留子去母,孩子落地那日便屬下的死期吧?”
殷傳封嘴角一勾,笑意漫不經心:“本相也不是這般無情的人,畢竟你貌美無雙,留著自有用處,隻不過以後你是絕不能與兒子相見相認,若有違背,凡瓔,你知道不會有好下場的。”
華凡瓔憤憤然的心故意道:“相爺未免也太自信了,恐怕這隻是個女兒,難以達成殷家的期盼啊。”
“你以為,若是女兒本相就會放任在你身邊?不,凡瓔,女兒對本相沒用。但願你的肚子爭氣,否則,這孩子出世之時就是她命喪之日!”別過頭去,仿佛膩煩她瑟瑟顫抖的可憐模樣,又像蟄得心中某處軟肉,激得他冷若自持的聲調猛然拔高,“要怒要怨都隨你,華凡瓔,就算你我有數夜恩情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變!你不過是我棋弈中一子而已!”
“是啊,卑微如我,哪能有選擇?”什麼叫癡心妄想鏡花水月,華凡瓔連自嘲的力氣都沒有了,微弱道:“謝相爺悉心安排,屬下遵命。”
“很好!你身份特殊,不可在相府待產,更不可在天城走動。所以今晚入夜後,你隨安排去陵縣的一處小村莊,劉大夫會與你同去,孫大娘也會定時去照看你,記住,不可與人交往,對外隻需說自己是一名懷有遺孤的寡婦即可。”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分明是個溫柔多情的時分,奈何在這寂寞一室,殷傳封的案桌上卻多了個圓形黑色布囊,還散發出一股血腥之氣。
“都處理幹淨了?”太師椅上,殷傳封看也不看那東西,隻是閑適的品著香茗,隨口淡淡一問。
“蕭途無能,謝相爺給屬下將功折罪的機會。”
“罷了,你的私事本相不想幹涉,隻要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殷傳封用餘光看著垂首跪在地上負荊請罪的他,此刻主仆兩人之間的關係有著幾分微妙,近日是不想看到他在自己跟前行走的,外調也好讓彼此平複心情,“原本就是要派你隨梁少將去驍城的,拖了這些日子,你明日即刻啟程;過幾日屈將軍要回宮複命,你正好過去探探形勢,看是否與屈將軍所報相屬。”
“是,屬下告退。”蕭途一直低著頭,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把平安的人頭帶走,既然你已經下了這個手,本相也不能讓你心存不安,回頭找副棺木把她安葬了。”
“傳封!傳封!凡瓔不見了!不管是相府還是別苑,我都找不到她!你又把她派到哪裏去了?”就在蕭途提著人頭正要離開時,殷筱柔不管婢女的阻攔,一個勁的衝了進來,見到蕭途更是欣喜,“蕭途,凡瓔是不是與你一起?”
“又在嚷呼什麼!”殷傳封厲聲喝道,眼神不悅地射向他們,“蕭途,你先退下。”
“等等!你、你手裏拿著什麼?”殷筱柔看著那個正滴著紅色液體的圓形黑色布囊,難聞的血腥撲鼻而來,她聲音顫抖著,腦子裏立刻翻滾出一個不好的畫麵。